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汤羹放置在托盘之上, 由鱼贯而入的一个个宫女依次呈上来, 轮到沈珺悦这一桌时,端着托盘的宫女只看她那腰身便知不是个体弱的, 果然呈汤的时候也是手稳盘也正,一盅汤羹稳稳当当地放置到沈珺悦面前的桌上。
这一道汤羹上完了, 场面还是很和谐, 眼瞅着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沈珺悦也暗自松了口气。汤汤水水的,最为麻烦,碰到了就得退席更衣什么的, 这里头可操作性又更大了。
上头贤夫人又说话了“螃蟹虽鲜甜味美, 但毕竟是寒凉之物, 吃之前最好便是用些热汤羹先暖一暖,这是本宫让膳房做的金丝羹,妹妹们都尝一尝。”
今晚的她跟皇后也不差什么了, 摆出女主人的款, 大气地招呼手底下一众妃妾,而台下众人亦无有不从。
沈珺悦也拿起勺子, 这金丝羹颜色金黄, 看着有些像浓浓的鸡蛋汤, 只不知道下了多少材料又怎么做的, 入口却没有鸡蛋的腥气,反而醇美浓滑,齿颊留香。
喝着甚合口味, 沈珺悦便多喝了几口。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沈珺悦喝汤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便像没听见似的仍动作起来,头都没抬,不予理会。
那傅瑾韵原还想借机笑话沈珺悦没吃过好东西,不过是一道普通的汤,竟也喝得停不下来。可沈珺悦不接招,她想嘲讽的话便没机会说出口。
拿帕子擦着嘴角,傅瑾韵悄悄地瞪了沈珺悦一眼,可看见她那张脸心里却更烦闷了。索性又别开脸去。
这种程度的争锋,又不痛不痒的,沈珺悦才不管她如何,只管自己吃得开心痛快。
沈珺悦注意到席间有宫女走到贤夫人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贤夫人笑容便更深了些。拈起帕子印着唇,她朝众人笑道“前头的筵席皇上已赐了菜下去,这会正往咱们这边来。”
在场的宫妃们听闻成徽帝要过来了,一个个眼神放光,心神激荡,纷纷搁下筷子勺子,这个捋一捋鬓发,那个又理一理袖侧,满场的女人都期待着将最完美的自己呈现在成徽帝眼前。
此时基本也无心再吃喝了。见宫妃们陆陆续续都搁了喝汤的勺子,伺候的女官便要安排今晚的主菜螃蟹上席。
托着托盘的上菜宫女又流水似地在席上穿梭,精致的瓷碟上面,摆放着一对金黄饱满的螃蟹,便是蒸熟了也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足可见这螃蟹下锅前是如何生猛鲜活。
每桌每人一碟子,仍是从高位到低位有序上菜。一托盘上有三个瓷碟,每个宫女便负责三桌。
宫女将螃蟹轻巧地放在上官飞雪的桌上,便往下一桌去。上官飞雪看着盘中蟹壳坚硬,蟹脚锋锐的螃蟹,唇角微勾。拈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朝斜对面的几桌看去。
到她们这三桌的时候,沈珺悦排最末。上菜的宫女呈了一桌以后,第二碟子便要呈给沈珺悦隔壁桌的傅瑾韵。
那宫女绕后过来,站在傅瑾韵那桌与沈珺悦这桌中间,刚躬身放下第二碟子到傅瑾韵桌上,直起身的时候不知怎的身子歪了一下,她左手还托着装螃蟹的小碟子,察觉自己身子摇晃的时候另一手不及细想便上手去压住螃蟹。
可她脚下却又正要退后转身,一下便左脚绊右脚,整个身子都要朝沈珺悦压撞过来。身子倒了,碟子自然也滑落摔下来,两只螃蟹掉了一只,另一只则被她抓在手里,挥舞着直往沈珺悦脸上招呼而来。
“啊”是傅瑾韵的惊叫。
对面的上官飞雪看着这一幕,终日冷漠的眼中浮上些许笑意。
事发突然,沈珺悦又穿着漂亮却也繁复的宫裙这样坐着,动作施展不开,便是想避也避不及。她愣愣地看着那螃蟹离她的脸已不过一掌的距离,这一刻心中也说不清是惊惧还是什么,只是纷杂的“这也行”“糟了”“完蛋了”化成红字在脑门上绕。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捏住那宫女的手腕一扭,“咔嚓”一声伴随着痛极的尖叫响彻宴会场,这惨烈的叫声连乐师们弹奏的音乐声都被盖过。
那宫女手中的螃蟹“啪嗒”掉落在地上,擦着沈珺悦的裙摆不过两指距离,沈珺悦深深地吸了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好离那螃蟹远一丢丢。
天慧出手如电,扭手腕、扯人出列的动作一气呵成,那螃蟹掉落在地的同时她也已经将那宫女揪出甩在地上。
这样大的动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都投注了过来。贤夫人摆摆手,乐声暂停,满座皆静,只有那匍匐在地上的宫女吃痛的声。
傅瑾韵缩着身子,沈珺悦坐着未动,贤夫人却已站起了身。
她拧着秀眉,自己主办的宴会中出了这样不好看的场面,她心中自然不悦。沈珺悦这一桌在中间位置,离得不远不近的,要责问也不方便,贤夫人挪动脚步,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沈珺悦抬眸看去,见到面色不善的贤夫人,抿抿唇,也站起身来。
“皇上驾到”伴随着李荣高亢的通报声,成徽帝在一众女人尚未回神之时,已大步走了进来。
盛临煊从进来的那刻眼睛便不自觉地搜寻起沈珺悦的身影,不过略扫了一眼会场,便知情况不对了。
主台上的丽妃听见通报声时便已起身离座,率先来到贤夫人身边,其他人见状也忙都站起身。
贤夫人脚下也变了方向,她迎向成徽帝,脸上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恢复了端庄大气的模样,领着阖宫的妃嫔一齐朝成徽帝屈膝福身。
盛临煊叫了起,眼睛便自然地看向了沈珺悦那边,口中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贤夫人忙往前几步,挡住成徽帝的视线,笑着答道“无事,只是上菜的小宫女笨手笨脚的摔了盘子,臣妾这便让人把她拉下去。”
未等他表态,贤夫人便招来女官道“快些清理了。”
转头又对成徽帝笑靥如花“皇上请入座吧”
盛临煊抬抬手道“不急。”
绕过贤夫人,走到沈珺悦面前,声音低缓地又问了她一遍“方才出了何事”
贤夫人立在他身后,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丽妃捏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表情。她才忙整了整难看的脸色,挤出一抹笑来。
上官飞雪站在众妃之间,银牙暗咬,面上的霜雪更为冻人。其他人瞧着那面生又貌美的沈贵人果然攫住了成徽帝的眼神,心中亦十分嫉妒。
这边沈珺悦则微垂着头回应成徽帝的问话“回皇上,方才这宫女不知何故朝臣妾撞来,本也不甚要紧,只她手中还抓着那螃蟹,蟹脚锋利,又直冲臣妾的面上而来”说到这里,总算回过味来方才的惊险,脸色不由白了白。
盛临煊脸色也暗了下来,沉声道“竟有此事”
沈珺悦定定神,接着道“臣妾避让不及,幸得身边宫女止住她的动作,只是惊扰了宴会,冲撞了皇上与各位娘娘,臣妾心中亦难安。”说完又福了福身。
盛临煊面色有所缓和,伸手扶起她,看着她温声道“既非你之过,你的宫女也止了一场祸事,有惊扰也是那当不好差事的宫女之过,与你何干,实不必放在心上。”
安慰完沈珺悦,他又侧头唤道“李荣。”
“奴才在”李荣忙小跑上前来。
“将那宫女带下去。”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并无波澜,好似只是遇见了便随手处理了。但李荣却明白,成徽帝的意思是让好好审问那宫女,到底是真不小心,还是故意要伤人,若是故意伤人,那么背后之人是谁,也得挖出来。
李荣领命,招呼了几个太监架起那瘫在地上的宫女便要离开宴会场。
那被架起的宫女抖着身子,满脸是泪,忽然哑着声开口道“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一声“冤枉”喊出口,她似乎也回转过来,知道自己这要被拖走必定没得好下场,忙急切地喊道“方才,方才是傅容华踩了奴婢的裙摆啊”
她声音嘶哑,听在傅瑾韵耳中却如同惊雷。
“你胡说什么”傅瑾韵也知此刻不是发愣的时候,一句反驳便冲口而出,她冲成徽帝惊惶道“皇上,皇上这宫女自己办事不妥当却妄想嫁祸到臣妾头上,皇上明察啊”
盛临煊的目光从沈珺悦身上移到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极快地笑了一下“那你便也一起过去吧,是不是冤枉,李荣定会查清,你也不必担心,若真是这宫女陷害于你,朕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他话一出口,李荣又招了两个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傅瑾韵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