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脖子得了解放, 忍不住呛咳起来,又带动了伤口的疼痛, 神志愈发不清了。
见她如此, 盛临煊忍着恶心,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到底, 是哪个太傅大人”
这样温柔的声音,属于“太子”的声音,又唤回了夏冰的记忆。
夏冰头一点点地转动, 似乎在脑中搜索着过往的事情,过了好一会, 她才搜到了关于“太傅”的那一段, 慢慢地说道“太傅, 就是您的老师啊,就是、就是上官大人啊”
盛临煊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夏冰口中听见这个人。太傅,老师,复姓上官, 放眼朝堂内外, 就只有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是他
他艰难地开口“上官克勉是他让你接近孤的”
夏冰摇头又点头,眼神又有些迷乱,“冰儿未见过大人, 是上官夫人救了冰儿,也是她帮冰儿去到您的身边,她是冰儿的恩人”
不知又忆到了什么, 她忽然神色变幻,呼嚎道“不对,她骗了我、她骗了我您死了,太子殿下死了,她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做了该做的事情,就能永远跟您在一起,可是没有、没有殿下死了,太子殿下死了,啊”
太子的死是她的噩梦,夏冰自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他厮守,但当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达成所愿的时候,他却死了。
夏冰忽然又发了疯一般将头向后撞击,后脑重重地磕在树上,她晕眩了片刻,却陡然清醒了一些。
她双目暴突,恶狠狠地瞪着盛临煊恨声道“你不是太子殿下,你不是你是他弟弟,你已当了皇帝了是你夺走了太子殿下的皇位,狗皇帝,你该死你该死啊”
夏冰思维混乱,说话亦颠三倒四,一忽儿怪罪这个,一忽儿又记恨那个,而从夏冰的种种反应、表现,盛临煊猜测夏冰也服食过五石散,再加上悯王之死毁了她所有的希望,打击过大,双重作用之下,这个夏冰其实已与真疯无异。
然而关于上官夫人,盛临煊相信她并非胡言乱语。他手下的人已经去查夏冰的来历了,因历时多年,很多人很多事要重新翻查没那么容易,但是凡走过必有痕迹,如今又有了新的线索,他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了。
只是,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很明了,这夏冰应是承恩公派到盛临昭身边的人,不想却又牵扯到太傅与其夫人,当年这件事底下,到底还隐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盛临煊只觉眼前又是一团迷雾,而真相掩映其间,明明似乎已触手可及,却始终未能窥见全貌,反倒愈加扑朔迷离。
扶着疲惫的宁安回到水月庵,盛临煊看着这根橼片瓦的简陋屋舍,又见宁安精神与健康似乎都不太好,便忍不住开口道“姑母与朕一同下山吧。”
宁安脚步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盛临煊有些失望。
扶着她在东厢厅堂坐下,盛临煊为她倒来一杯茶水,恳切地看着她劝道“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朕一直在追查,如今事情分明有变,姑母何必还留在这里”
宁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动动唇似乎想要开口拒绝。
盛临煊察觉她态度有些犹豫,又不能下定决心,故而不等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接着劝“姑母也听见那夏冰所说,此事还涉及到不若您挪到山下居住,当年之事您若想起什么,也能随时与朕参详,且事情有了进展,姑母也能立刻得知。”
宁安捧着水杯的手有些微颤,虽还是沉默,可是盛临煊看得出来她已经意动了。
“姑母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昭哥,让你我无一日轻松罢您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让昭哥瞑目罢”
这话如一记重锤,击在宁安心上,是啊,到底是谁害了阿昭,她悔了十一年,愧了十一年,可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根本未受到惩罚,她的愧悔又有何用若不能查出真相,将来去到地下,她有何面目再见阿昭既当年没来得及救他,便如今为他报仇吧
她将手中的杯子搁下,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随你下山。”
绘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极寻常的一日。然而这一天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她肩上挎着个包袱,手上扶着宁安,正跟着皇帝他们往普渡寺走去。她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像踩在了棉花上。
若不是她身手确实不错,这样呆呆愣愣地走着山路,都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了。
宁安自下了决定以后,许是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精神竟反而好了不少,见绘兰脚下似乎又滑了一下,虽然她身子都没歪一下,还是拍了拍她的手道“发什么呆呢,好好走路”
绘兰被她一怕,忽然转过头,双眼闪亮地看着她问“公主,咱们会回京城吗还回公主府吗”
宁安抿了抿唇,看着牵着沈珺悦走在前面的盛临煊,轻声道“或许吧。”
她沉浸在往事中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如今被她的侄儿点醒了,她才惊觉自己逃避了她的责任,又浪费了多少的时间。
她的家,她的亲人,都在京城,离得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绘兰忽然又想起什么“啊,那夏冰怎么办话说奴婢这半天都未见到她了,方才收拾衣物时也没见着人,咱们要是走了,她还跟着公主吗”
宁安唇边挑起一个冷笑,漠然道“她她自有她的去处,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她。”
虽然奇怪于一向对夏冰宽容有加的公主怎么态度大变,但终于能跟夏冰这个祸害了她们八年的人分开了,绘兰还是很高兴的,便也不再多问。
沈珺悦此时也挺高兴的,她正与成徽帝说着迎宁安大长公主回京的事情。
怕被听到,她还压低了声音“公主既离开水月庵下山,想必已心意回转,再过一段时间皇上回宫时再劝说公主一并回京,也许公主便也应了。”
盛临煊觉得她这小模样颇为有趣,故意反驳道“这也未必。姑母性子执拗,如今只是暂时应了下山,朕就怕万一哪里做得不如姑母意,姑母便又提要回那水月庵去。”
眼下时机不对,盛临煊还未将夏冰所透露的事情告诉沈珺悦,见到她时只是说了宁安答应与他们一起下山,住到避暑山庄去。
其实别的沈珺悦根本也不想知道太多,成徽帝姑侄俩打破藩篱重新沟通,公主愿意重新入世,对她而言就是很好的消息了。可不能再有变故了
她犹豫道“公主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啊”
“朕与姑母分隔十一年,如今还能再见,别的,已不敢奢望过多。”
他作出伤怀的样子,引的沈珺悦为他着急“皇上怎能作此想正因分离多年,才更该好好珍惜。只要您待她好,她怎还会生出离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