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不记得自己姓谁名谁,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朱瑄身边的。
她只记得自己生前好像叫圆圆。
曾经有人用比四月满蕴花草芬芳的杨柳风还要温柔的语调这么轻轻地唤她,嗓音清亮而柔和,带着缱绻的笑意和珍重,悠扬婉转,缠绵悱恻。
悠远的长空里,这道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
圆圆,记得回来找我。
我等着你。
金兰虚虚地坐在床头,双手捧着自己圆圆的脸,道“我生前一定是一个很体面的人,有人很疼我。”
小朱瑄抱着被子,瑟缩在床脚,轻哼一声,扭过脸去不理她。
她笑话他是小结巴,他才不要理会这只傻里傻气的女鬼
金兰伸手扯扯他衣袖,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她干脆飘起来,围着黑黑瘦瘦的小朱瑄转圈。
小朱瑄不想搭理她。
金兰给他赔不是,她不该笑他是结巴,问“你怎么天天待在房里,不出去玩”
她要是能重新变成人,一定天天出去玩耍,每天只能待在一间屋子里,实在太憋闷了。
小朱瑄垮下脸来,神情颓然。
他的爹爹是皇帝,爹爹还不知道阿娘生下他了,郑贵妃要害阿娘和他,所以他不能出门。
看他伤心,金兰不问了“我陪你说说话吧。”
小朱瑄反应比别人慢,说话也很慢,阿娘有时候很着急,催他一口气说完话,越催,他说得越磕巴,后来他干脆不开口。
他双唇紧闭。
金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等了很久,脑袋一歪,飘到他身边“要不我唱首小曲给你听”
小朱瑄嘴角抽了抽。
金兰太久没说话了,不等他拒绝,趴在床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曲调舒展,轻快嘹亮,不过她唱的肯定是哪里的方言,古里古怪的,小朱瑄一句也没听懂。
她唱完一首,随口又起了一个调子,接着唱。
从来没有人唱歌给小朱瑄听。
等她一首接一首唱完,他忍不住问“你、你是、是哪里人”
金兰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长发跟着漂浮“不记得了。”
“我觉得我对皇宫很熟悉。”她盘腿坐定,一手撑着下巴,“也许我是在宫里含冤而死的,所以只能当一个飘荡的孤魂野鬼。”
小朱瑄眼皮跳了跳眼前的女子该不会是父皇的妃子吧
听说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都会被郑贵妃毒害,女鬼生得这么漂亮,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冤死的妃子。
魏吉说过,只有生前冤死的人才会阴魂不散,直到有一天她报仇雪恨了,才能重新投胎。
女鬼会不会是来找自己报仇雪恨的他是父皇的儿子,是皇家的血脉。
不知道为什么,小朱瑄一点都不怕女鬼。
女鬼想杀他也不要紧。
她一点都不凶,也不吓人,除了突然从角落里飘下来逗他之外,什么害人的招数都不懂。
这么傻的鬼,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也只有他听得见她说话。
想到这里,小朱瑄悄悄地挺起胸膛。
吱嘎一声细响,门被推开了。
小朱瑄吓了一跳,下意识钻进被窝里。
金兰立马飘到他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
小朱瑄看着空气里她模糊的身影,真傻啊,她是鬼,怎么保护他
来的人是瑞仙堂的宫人,他们来给小朱瑄量体裁衣,准备给他裁新衣裳,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皱眉嘀咕“怎么没剪发”
宫里的皇子公主小时候都要剪掉头发,只在头顶留一圈发丝。
覃氏不敢给小朱瑄剃发,怕他被认出来。一直留着头发,就算被昭德宫的人看到了,他可以说自己是小内官蒙混过去。
宫人怕小朱瑄头发里有虱子,端来热水、香膏和剃头发的小刀,给他剃发。
女鬼就在一边看着,小朱瑄不想被剃成一个光头,拼命挣扎。
宫人差点被剃刀割伤手指,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以后再剃。”
金兰脸上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她很想看小结巴光头的样子。
朱瑄保住了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覃氏过来看他,数落他不该任性,叮嘱他“五哥,你乖一点,太后的宫人会好好照顾你,教你规矩礼仪,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你父皇了你父皇一定会和你相认,册封你当皇子,等你成了皇子,就不用整天躲躲藏藏。”
养在昭德宫的四皇子前不久夭折了,眼下嘉平帝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
周太后说了,朱瑄是嘉平帝唯一的血脉,不仅能获封皇子,还能成为皇太子。
覃氏又惊又怕,朱瑄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当皇太子
她搂着小朱瑄,一遍遍教他“见了你父皇,一定要给你父皇磕头,叫他爹爹。”
小朱瑄木木呆呆地跟着母亲学,他没见过父皇,不知道父皇长什么样,魏吉说父皇是皇帝,很威风。
瑞仙堂的宫人再来给小朱瑄剃头发的时候,覃氏按着他的肩膀,不许他挣扎,小心翼翼给宫人们赔笑脸。
金兰飘在半空中,一手托腮,眉眼弯弯。
小朱瑄觉得她一定是在笑话自己,决定这一次真的不理她了。
等宫人们离去,金兰嘴角轻翘,围着小朱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他,还伸手摸他的脑袋,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
小朱瑄轻哼一声,扭过脸去。
他已经快八岁了,又实在生得瘦,剃掉全部头发之后看起来有点吓人,宫人权衡再三,只剃去乱冒的发根,给他洗了头,洒了药粉。
几个时辰后,金兰捅捅小朱瑄。
小朱瑄不理她。
她趴在床头,对他吹气。
小朱瑄无动于衷。
金兰跳到床上,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小朱瑄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兰俯身,飘在他眼前,瞪圆眼睛吓他。
小朱瑄板着面孔,哼
金兰撩开长发,趴在床沿边,笑着问“五哥生气了”
小朱瑄轻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