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玉从扬州府买了不少新奇精巧的小玩意,送给金兰解闷。
夜里金兰梳洗了,散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盘腿坐在拔步床上,让小满把箱子搬到床沿边放着,低头翻看里面的玩器。
朦胧的烛火透过纱帐漫进内室,罩下斑驳交错的光影,她坐在暗影中,肤如凝脂,眉眼甜净,浓密的长发上浮动着柔和的金光。
朱瑄换了件月白地道袍,走到床边,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唇角轻扬。
像孩子一样。
金兰笑眯眯地朝他招手,“你有喜欢的吗”
朱瑄坐到她身边,随手挑了只金镶雕缕的摩睺罗,南边大师傅亲手捏的,做工精细,纤毫毕现,珠圆玉润,笑眉笑眼,和她有些像,贺枝玉一定是按着她的样子挑的。
金兰看一眼摩睺罗,奇怪朱瑄怎么会挑中这个,他向来不太喜欢花花绿绿的玩器,更钟爱素雅的。
朱瑄看看手中的摩睺罗,再看看金兰,失笑她居然没认出来。
每天早上拿着雕花小铜镜揽镜自照,不觉得这只摩睺罗眼熟吗
宫人撤走灯烛,放下幔帐,帘外遥遥传来模糊的更声,隔着重重帐幔,听起来悠远寂寥。
朱瑄挥手示意小满和宫人抬走箱子,搂着金兰躺下“夜深了,早点睡,明天再看罢。”
金兰嗯一声,放下一柄洒金扇子,钻进被窝。
枝玉知道她喜欢扇子,回回都给她买扇子,竹骨的檀香木的象牙的,她的私库里又要空出一块地方专门放扇子。
被窝里放了汤婆子,暖和舒适,她侧身躺着,等朱瑄躺好了,靠进他怀里,脚丫子在被子底下踩来踩去找汤婆子。
朱瑄揽着她,眼睛闭着,手指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金兰困意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朱瑄的声音“圆圆,你不恨贺枝堂”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朱瑄翻了个身,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轻声问“你为什么瞒着贺枝堂”
金兰意识朦胧,道“这样对他更好”
回答完,她睁开眼睛,像是要恢复清醒的样子,朱瑄低头吻她眉心,没有继续发问。
槅扇外透进几点摇曳的烛光,金兰神情茫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朱瑄抱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有时候隐瞒只是为了让在意的人过得更好。
圆圆,将来不要恨我。
第二天早上,朱瑄准时苏醒,起身穿衣,虽然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响,金兰还是被吵醒了。
她现在已经能利利索索跟着他一起下床,听见他穿衣的声音,掀开被窝,手指绕过他的脖子伸到前面,帮他整理衣襟。
朱瑄拉住她的手,亲她手背,问“贺枝堂的婚事,要不要我派人帮着打听”
金兰顺势趴在他背上,刚刚起来,声音有点暗哑“不用了,你已经够忙了,这事我会让杜岩和小满他们留心,宝哥还小,不用急着定下来。”
枝玉到现在都没有出阁的打算,她不会催促枝玉,也不会催促枝堂。
朱瑄点点头。
洗漱毕,金兰挽着家常小髻,换上织金袄裙,和朱瑄一起练五禽戏。
天边隐隐浮现一丝鱼肚白,两人洗了手用膳,朱瑄逼着金兰喝了一盅人参天麻乳鸽汤,她督促他吃养身补虚的羊白腰。
用完膳,两人在暖和的内殿来回踱步消食,走了没一会儿,宫人过来催促。
伴随着响彻整座大内宫城的钟声,大臣们陆陆续续到了,各个宫门间灯火浮动,恍若流淌的银河,那是宫人手里提着的为大臣们照明的绛纱灯。
冬日天亮得晚,长廊里挂满竹丝灯笼,灯影幢幢。
金兰送朱瑄去乾清宫,一直送到穿堂前。朱瑄拉着她的手,走得很慢,她不用费力就能跟上他,花砖地上映出两道长长的身影。
宫门前灯火摇曳,一片压低的说话声,乾清宫的内侍和金吾卫早已经候着了。
金兰站定,笑着推朱瑄“再往前走就是乾清宫了。”
朱瑄松开她的手,轻抚她发鬓,“圆圆每天都要这么送我。”
金兰继续推他,他登基以后好像比以前更黏她“好。”
她这些天都没有偷懒,每天早起,送朱瑄出坤宁宫,然后回去补一会儿觉,接着各宫管事太监过来禀报事情,她起来处理宫务,下午偶尔接见命妇,傍晚朱瑄回来,两人一起逛逛园子,踏雪寻梅,用过膳再一起看书。
摛藻阁的书全都搬了过来,朱瑄吩咐杜岩把暖阁打通,他的书房在外面,她的在里面,中间只用黑漆雕花槅扇门做隔断。平时两人一个躺在里面书房窗下的暖榻上看书,一个坐在外面翻看奏折,她看到不懂的地方,懒得下榻,直接扬声问朱瑄,朱瑄马上就能回答她。
她站在阶前,目送朱瑄步下石阶,宫人提着羊角灯迎上前,簇拥着他走向宫门。
朱瑄走出几步,突然回首,灯影摇曳,映亮他苍白俊秀的脸孔。
金兰站在原地没走,云鬓浓密乌黑,肤光胜雪,一身雪白青珠儿皮大绒里氅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在她身后,是满廊璀璨辉煌的灯火。
朱瑄闭了闭眼睛,将眼前所见深深刻进脑海中。
金兰朝他招手,催促他去乾清宫上朝,手势和她逗弄猫儿房的猫猫狗狗时一模一样。
朱瑄失笑,转身踏入乾清宫穿堂。
目送朱瑄和宫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朱红宫门之间,金兰转身回坤宁宫暖阁,靠坐着打了一会儿盹,处理宫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