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贞今天一大早的就有些心神不宁,觉得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都说年纪越大的人,在这方面的感知就会越敏锐;再加上她自己心里有鬼,搞得她一直以來温柔平和的表象都没能保持住,看什么都不顺心。
当贴身女仆上楼来给她梳头的时候,没能掌握好力度,不小心扯痛了她的头皮,她直接就反手一耳光抽了过去,分毫情面也不讲,丁点儿往日里的温柔和善都没有了
没用的废物
新上任不久的这位小姑娘从未见过李怀页的这一面一一不,倒不如说几乎没人见过如此野蛮的、不讲道理又脾气暴躁的李怀贞。
不管对外还是对内,这位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中年女人似乎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不管对什么情况、对什么人都能微笑以待,甚至还靠着帮下嫁出去的周诗云照看周家二老这件事,在s市的上层圈子里博得了一片好名声。
这样失态的、甚至可以称得上不正常”的李怀贞,谁都没见过。
这一耳光手劲可真不小,完全不像是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中年女人该有的劲道,直接就把这小姑娘给扇得跌坐在了地上。她伸手捂着脸的时候,才迟钝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被扇了耳光的那半张脸已经开始辣地肿起来了,连嘴角都有些发麻的意思,可能是被扇得裂开了,舔一下都能感受到些许腥甜的血气。
只是灺这幅模样棖本就没能让李怀贞消气,反而让灺更加烦躁了,便随于抓起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对她扔了过去,怒骂道
哭唧唧的给谁看呢我苛待你了么滚,我真是看着你就心烦
女仆本来就被莫名反常的李怀贞给吓着了,一听见这句话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生怕自己再不知不觉地触到李怀贞的霉头
李怀贞今天太反常了。
平时那个会跟她们柔声说话的女主人好像终于脱下了一层伪装者的皮似的,露出了里面暴虐而易怒的、目露凶光的真实内里。
这倒霉催的女仆刚下楼,就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声音。李怀贞终身未嫁,没有什么人需要跟她互相照料;再加上她素来喜静,因此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她之外,也只有两三名佣人而已。另外两人今天全都放了假,所有的事情全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于是她也只能带着刚被打过的脸去开门了,心里暗暗祈祷着可千万不要是什么跟她熟识的人,要不这脸可就真的丢大发了。
没想到一开门,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近日来已经成为了s市上层圈子一大热门话题的人
周诗云
女仆赶紧把周诗云迎了进来,忙里忙外地给她泡茶,又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端来了上好的茶点,生怕怠慢着她半分
这些日子来,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谁不知道周家已经在萧家的帮助下完全东山再起了
一个家族想要倾颓下去的话很容易,只要老的小的都不管事、都挥霍无度,也没什么亲族帮扶,这个家族就能轻轻松松富不过三代;但是想要让一个宣告退出上流圈子的家族再次回归,便要付出十倍乃至酉倍的努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周家不管是倒台的过程还是复起的过程都和上述的正常状况完全不同。自从周诗云下嫁了出去之后,周家就遇到了接二连三的各种打击,要么是新建的厂房遭了天灾,要么是投资失败,流动资金全都被套牢,与此同时,已经跟周家固定合作了好几年的各大用户纷纷解除了订单,就连亲戚们也不愿伸出援手帮扶把
要说这事儿不正常吧,可又件件都是实打实的倒霉事;要说这正常吧,怎么所有的坏事都戌堆地赶在起往周家人的头上扣呢
结果周家倒得快,起来得更快。先是他们名下幸存的最后一个清洁能源产业被点名扶持,得到了一大笔启动資金随后那些走掉的老客户又纷纷回來跟他们签合同了还是一次性付清定金,只待结尾款的那种;萧家人也在这件事里扶了他们一把,没过多久,周诗云和赵飞琼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本来就该属于她们的圈子里。
至于赵老四当周诗云拿走了他最后一点财产之后,便拿出了免责声明,证明赵老四的债务跟她们母女俩完全无关之后,便成功地跟他打了离婚官司
离婚之后,财产归周诗云母女二人,债务归赵老四自己所有,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个财产分配方式简直就是每个离婚人员梦想中的完美配置
风光了这么些年的暴发户一朝倒台,于此同时周家又成功东山再起,怎么看都跟之前一样,有种过分巧合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s市的上层圈子里便开始隐秘地传开一件事了
当年周诗云下嫁赵老四这件事,其实是被人给用了鬼蜮伎俩坑害的;而赵老四的倒台根本就不是什么力所为而是周家请到了大师,直接让他把自己反噬了
不管这个说法有多少人深信不疑、又有多少人嗤之以鼻至少周诗云和赵飞琼现在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根本就没人敢怠慢她们。
周诗云没能等多久,李怀贞便从楼上匆匆下來了。她一看见同诗云,就热泪盈眶了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抱住自己当年的小姐妹
云,你可算来找我了我一直在等你,结果不管怎么等,你也没有来,我还以为是大忙人忙得把我都抛到脑后了呢。”
周诗云没鋹她拥抱,反而后退了一步,顶着李怀贞狐疑的眼神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我身上还留着伤,轻轻碰一下就生疼,不敢跟你靠太近一一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她犯什么错了,竟然惹得你这么生气”
李怀贞柔柔一笑,刚刚在楼上时的狠厉气息全都不见了,就像这几十年来她造出的“温柔慈善”的好名声样“她笨手笨脚地把我给伤着了,弄得我有些生气,哎,让诗云见笑了。”
周诗云看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姑娘一眼,冷声道
怀贞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家伙,你竟然能把她惹到这个份上怀贞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我不是;她不跟你计较,少不得我就要越俎代庖了
你叫什么名宇等改天我把工资支纶你,你就别来烦怀贞了,自己回家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李怀贞的眼里闪过一道得意的光,还是柔声开口道
张萌萌这姑娘也就是一时笨手笨脚的,诗云不要生气啦,我觉得没什么大事。”
周诗云依然坚持要辞退张萌萌,还在那里单方面地赶她走呢;李怀贞心中窃笑不已,暗自得意洋洋地看着周诗云觉得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圯蠢啊,只要自己装岀温柔怯弱好说话的样子來,她就会自动來帮自己岀头。这样她既能出了恶气,最后要背这个锅的也得是周诗云,可真是血赚不亏。
三十年前两人还是闺中密友的时候,李怀贞就一直都在这么干了,别说,这种做法还一直都卓有成效不信的话,去问一下当时同时认识她俩的人,谁不夸李怀贞一声“温柔淑女、端庄大方”倒是周诗云反而落了个太争强好胜的名声。
张萌萌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最后还是眼含热泪地鞠了个躬提前告辞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旦被这样的人家说了“回家反省”,以后多半也就用不到她再来上玨了。
她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需要照料,一整个家庭多余的钱财全都被用到母亲身上了。为了让母亲能够更快地康复起来不管是她还是家里最大的顶梁柱父亲,都在连轴转,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三半用;要是这份工作没了的话她又要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报酬足够高的工作,来填补家里的财政缺口
张萌萌心灰意冷之下,也没怎么细细看路,一头便撞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上。
她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女性,走路的速度也不慢,面前的人看起来还比她更加清瘦,结果这人纹丝不动倒是她捂着自己发疼的额头后退了好几步,忙不迭地给人道歉,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就下去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今天遇到了些事情,心情不好,走神了没看路,真是十分抱歉,不是故意要撞过来的
张萌萌一口气道完了歉之后,发现对面的人竟然丁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跟她见惯了的、仗着自己有身份就无理取闹的高位者完全不同。
当这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张萌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这竟然是个比她还要年轻的姑娘,光听声音就能知道她年轻得很,却又有种跟她的年龄完全不匹配的温和与包容感
“无妨,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张萌萌泪眼婆娑地抬头,当即使被眼前之人的窣光绐震慑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姑娘是真的好看。
张萌萌眼下身兼数职,其中一份工作就是跟在眼下正当红的严清心身边当临吋工助理。这些日子来,她跟着严清心也跑过不少地方了,觉得严清心真是娱乐圈里一等一好看的、纯天然的美人;可跟眼前的姑娘比,之前还在她心里可以被称为“盛世美颜”的这位三栖影后瞬间就要屈居第二了。
一这才是真正的“盛世美颜”。
她哪怕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周身高华的气度也能自成一整个繁华盛世。
半晌之后,张萌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刚这么一直盯着人看似乎有点太失礼了,赶紧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叶楠笑了笑“无妨。
她在张萌萌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温声道
是我让周姑娘把你支走的。接下来这里会有一些私人恩怨,你不该牵涉其中,还是躲开的好。说来也奇怪,当她的手乍一碰到张萌萌的肩膀之后,哪怕头顶的太阳已经渐渐带岀了酷暑的热意,张萌萌却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阵凉气传遍她的四肢百骸,惊得她原地打了个哆嗪。吓得张萌萌赶紧低头看了看叶楠的脚下一没办法,她就是个联想力这么丰富的人一直到确定这名好看得过分了的小姐姐的确能够在白天出没、影子也完全正常、是个普通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认识我
张萌萌问完了之后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多余。也是,如果她不认识自己的话,怎么会让周诗云来专门支开她呢如果她不认识自己的话,又怎么知道要在这里拦下她呢
叶楠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开口道
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等有人叫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再停下来,就能找到新的工作了。
说来也奇怪,这句怎么听怎么神神叨叨的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的话,张萌萌肯定一百万个不信她可是党员,是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好孩子,笃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马列主义坚信唯物主义的她怎么会被这种语焉不详玄之又玄的东西给唬到呢
但是挡不住她刚刚失去了在李宅里的高薪工作,严清心又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什么活动安排,闲散得很
连生活助理都放了个小短假,就更用不着她这个短期工了。
正在张萌萌天人交战不已的时候,她的父亲又发来了短信,第一句就看得张萌萌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刹那间四肢百骸都是冰凉的
上局查岀来你妈妈体内好像有肿瘤,我们这就去拿结果了。你妈一直说不要告诉你,不能再给你增加负担了可我觉得你还是提前知道的好,你有知情权。
张萌萌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水雾涌动,她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这个消息来得太有冲击性、太猛烈了,让她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头脑一片空白的她半晌过后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在哭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用柔软的白手帕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拭去了张萌萌脸上所有的眼泪。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手帕了。不光是因为它的清洗和保存太费时间也太麻烦,有纸巾这么便携又便宣的东西在,哪儿还会有人主动选择这东西呢
但是人嚎啕大哭、心灵最为脆弱的时候,一块柔软的棉手帕能够带来的那种抚慰人心的安全感,却是纸巾永远都无法比拟的。
张萌萌接过了手帕,把脸往里一埋,刚吸了半口气,就觉得一股带着浅淡香气的凉意直接冲上了她的太阳穴,震得她刚刚还在因为无声哭泣而憋得一抽一抽疼痛不止的太阳穴都舒缓了不少。
她没啥见识,赚的钱全都花在自己母亲身上了,半点能用来给自己买买买的闲钱也没有,对这种能够让人浑身一震的清凉气息”的认知也只能局限在风油精和花露水的这两种选择之间;如果硬要往里面加第ˉ个选项的话也就是花霹水究竟是六神还是郁美净的区别。
但是这种香气完全不像是人工香精和机器的产物。
它更白然,更寒凉,也更缥缈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