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屋外投射的阴影, 温钧勾唇轻笑,意味深长。
“老师,弟子真没有想到,你对我竟如此看重有加。”
“谁看重你了,少说那些没有名堂的话”
周放瞪大眼, 一脸尴尬,语气里透着一股狼狈和强作镇定的意味“进来把门带上”
温钧忍住笑意,示意管家先走, 然后关上门进屋,挡住了管家好奇又茫然的目光。
书房安静下来。
周放透过窗洞看了眼管家稀里糊涂走掉的背影, 松了口气, 转头瞪着温钧,威严道“你今日来得倒早。”
温钧说过休沐日要来拜访,所以他特意在家等着, 没想到他来得还挺准时。
温钧扫了眼林盛安, 语气里又流露出无奈笑意“我要不来早点,我这可怜的师弟就要被你给训死了。”
“你”周放有些词穷, 恼怒地看了眼林盛安, 恨铁不成钢道,“他蠢笨如此, 我这个做老师的,训斥两句怎么了”
温钧点头“是啊, 我才是老师带过最好的一届嘛, 其他人和弟子自然不能相比。”
“”话题又绕回去, 周放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暗地里夸人就算了,被当事人撞见,实在太令人尴尬。
而且他在外很少夸奖温钧,自持严师出高徒,对温钧最多也就微笑点头,何曾如此夸赞地吹捧过,这一朝暴露了真面目,身为老师的威严没了不说,温钧知道了,尾巴还不翘上天
周放咬牙,开始想尽办法要让温钧忘了这件事。
温钧却没有再和他继续争论的想法,走到林盛安面前,看着他,眼底露出几分打量和试探。
临阳侯府的大少爷,贤真公主和临阳侯之子,年近十一,因为天赋出众,在无数人的羡慕下被周放收入名下。
这会儿看着倒是老实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脾性。
上次温钧急着回乡,并没有来得及和这个小少爷太过近距离接触。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去找了周放询问,然后被周放打发回去,忘了和他聊一聊。
这会儿还是两师兄弟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谈。
温钧轻声开口“林师弟,我是你的师兄温钧,你或许知道我”
林盛安小少爷低着头,缩在书房角落里挨训,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子,抱着他的腿,眼泪汪汪想要护着他又不敢,急得差点哭出来。
听到温钧的问话,两人同时抬起头看过来,一大一小同样漆黑的眼里写满了委屈。
温钧一笑,将注意力转移,放在小点的那个孩子身上,抱起他。
这四岁的小孩子是周放的长子周雪臣,周放成亲较晚,之后又游历大江南北,和周夫人聚少离多,直到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听管家说,今天是他启蒙的日子,怪不得会出现在书房。
温钧抱着他,继续问林盛安“嗯”
林盛安回过神,老实答道“知道。”
“四书五经,你读了哪些”
“都读过了,也会背。”
温钧诧异“进度不错嘛。”
十一岁的孩子,出身侯府,身份尊贵,能够背下四书五经,还有什么可要求的
温钧想着,微笑转头,看向周放“老师,师弟是个好苗子啊。”
“哪里好了”周放说到这个就来气,抓起桌上一张纸,愤怒道,“这就是他写的赋文,完全不知所谓”
温钧一皱眉,接过这张纸,看了一眼,眉宇舒展,露出失笑表情“老师,师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你对他的要求太高了。我看他写出来的赋文非常有意思啊。”
周放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钧“你说真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子何时要求变得这么低了。
温钧无奈“老师,我不是说了吗,师弟还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他都在我这里学习三个月了,半点长进都没有”
“一点也没有”
周放一顿,不甘心道“就一点。”
温钧轻咳,盖过喉咙里快要压抑不住的笑声。
他就知道。
要是真的一点进步都没有,周放早就翻脸赶人走了,怎么可能还将人留着。只能是进步不符合他的预期,让他失望罢了。
林盛安在一边,听见周放嫌弃,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温钧扫了一眼,轻笑道“既然有进步,这就足够了,师弟这么小,一点点进步就好。他就算现在中状元,皇上也不可能让他做官。”
“”周放愣住,不得不承认温钧说得有道理。
林盛安这个年纪,就算真的下一届就中举成为秀才,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让他就这么放手不管,他又忍不住这口气,这孩子,怎么就能那么蠢笨,一样东西教了三遍,还是半懂不懂,难道将来他还要不厌其烦地淳淳教导吗,他可没有那个耐性。
温钧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吧,让师弟随弟子学习一段时间”
周放愣住,皱眉认真思考半天,突然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即可以解放自己,也能让弟子和临阳侯府有一些联系,立刻低头问林盛安“你要不要去你师兄那里呆一段时间”
林盛安抬起头,眼巴巴看了眼周放,模样小心翼翼。
略一停顿,似乎在思考,然后下一秒疯狂地小鸡啄米点头。
他去,他巴不得能去
周放瞪大眼,看着林盛安的表现,全身一震,脸色挫败。
他有这么可怕吗,让林盛安听到可以离开,这样兴奋
很显然,周放对自己的可怕程度没有清楚的认知。他叹了口气“行吧,那你这三个月就去你师兄府上学习,三个月之后,我来考核你的进度。”
不用再教学生,他这会儿就没有再故作严厉,放下身为老师的那股气势,泄气地想要接过自己的宝贝儿子周雪臣。
小小的周雪臣面露惊恐,一下子哭了出来。
“哇”
周放“”
温钧“小师弟应该是想念师母了,我带他去见师母吧。”
周放一连遭遇几次打击,深锁眉头,眼不见为净,嫌弃地挥手道“去,赶紧去。”
一群不知道好歹的臭小子。
温钧低声闷笑,抱着周雪臣,牵着林盛安走出书房。
出了书房,阳光照下来,他清楚地听见了林盛安发出一声舒气的声音,仿佛刚从什么人间炼狱出来。
温钧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带着他往后院走。
“谢谢师兄。”林盛安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一边走,一边使劲垫脚尖仰头,和温钧道谢。
温钧停下,扫了他一眼,摇头笑笑,什么也没说。
温钧顺利完成了周夫人的托付,带着两个孩子从书房安全出来,让周夫人神色惊喜,十分感激。
她起身快步走近,接过周雪臣,又看了眼林盛安,庆幸道“太好了。”
温钧微笑,看了眼在周夫人身上的季明珠,上下打量她,见她没事,眉宇微松,轻声道“师娘,不负所托。”
周夫人苦笑“本来不想让你插手的,但是老爷谁的劝也不听,我实在没法子了。快进来坐吧,喝喝茶,老爷没人听他训话,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
温钧点头,一起进了花厅,在季明珠身边坐下。
季明珠低声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季明珠眼底满是好奇,小声道“我听说老师发起火来很可怕。”
温钧心有戚戚,回忆起刚才书房里的事情,点头道“是挺可怕。”
周放是真的毫无一点做人老师的自觉,填鸭式的教育,要求又严苛,差点没把林盛安给折腾惨了。
还好他记性好,理解能力尚佳,随着周放学习的那一段时间里没出过什么篓子,不让他那一年时间,一定要吃非常多的苦头。
季明珠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悄悄握住了温钧的手,眼底满是自责“夫君,苦了你。”
温钧一愣,看她一眼,心里微暖,轻声道“劳烦夫人挂念我。”
显然,季明珠这是以为他在周放手上吃了非常多的苦头,在心痛他。温钧不打算解释,毕竟夫妻之间,这也是一种情趣。
两人低声说话,另一边,周夫人也在安慰两个孩子。
周雪臣年纪小,第一次见证亲爹的可怕脸孔,吓得不轻,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的样子躲在周夫人身上撒娇。
林盛安见多识广,这三个月来不知道挨了多少训,十分镇定,还有功夫反过来安慰小师弟。
周夫人哭笑不得,更加心痛林盛安了。
等林盛安带着周雪臣下去玩耍,她和温钧说话,叹了口气道“盛安也不容易,公主和侯爷都不太管他,老爷对他还那么凶,我看着实在不忍。”
温钧挑眉“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听盛安这孩子说,贤真公主和离后再也没去看过盛安。”周夫人面露恼怒和心疼,“娘不管,已经够可怜了,临阳侯府也不上心,每天让下人将孩子送过来就做了放手掌柜,听闻临阳侯府今日还要迎娶新妇,等新妇入门,盛安在临阳侯府就更无立足之地。”
话音落地,季明珠揽着温钧胳膊的手紧了紧。
温钧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安慰,抬头温和道“有师娘你在不是吗”看了眼院子里的两个小身影,他微笑安慰道,“师娘你的心意,师弟一定感受到了。”
以林盛安公主之子的身份,还对周雪臣如此小心翼翼的照顾,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周夫人心疼他,记挂他,才会投桃报李,对周雪臣好。
而周雪臣小孩子心性,谁对他好,他也对那个人好,所以刚才在书房里吓得半死,还要站出来护着林盛安。
这一家子,除了周放,都是非常温柔又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