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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假正经

贾政跪在一旁听闻, 几乎魂飞魄散。连北静郡王都吃一大惊, 俱都看向那番役。

番役团着手,连道“千真万确, 其私藏甄家财物中还有禁用之物。”

锦衣府司官道“是何禁用之物”

北静郡王也道“是否为原办进与贵妃所用的”至于所说重利盘剥, 北静郡王不知情由,也难以为贾政开脱。

番役将拇指食指一圆, 比划说“启禀王爷,并非如此。其内竟有这么大的东珠,用金匣盛放, 足有二十粒卑职等不敢挪移,连箱一同封了, 只等大人再派遣登记职官,与咱们一同验看清点。”

“东珠”

北静郡王看那番役两指圈出的一个圆,这样的大东珠, 怕是近两重。别说是贵妃, 就是中宫皇后也不能配如此规格的东珠。

因东珠产于严寒北境,采捕不易, 大庆仍沿用前朝旧规东珠为皇室、王公、勋贵等专用之物,以大小、多少分等秩。对各品级所用东珠品阶数目有极为严格的规矩。东珠朝珠更是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能佩戴, 其余就算贵重如太子、亲王者, 敢擅用东珠朝珠也是大罪。贾家这回竟然抄出私藏的东珠来,一个僭越藐视之罪是逃不过了。

锦衣府司官忙点了一位实诚明算的老练职官,并五个信重心腹,令其一起前去点验入册。锦衣府领抄家之差原是常事, 其内亦有一番赏罚规矩,其中一条就与各队抄没家私多少相关,本队抄没的越多,得的赏钱就越多。这番役自发来请示要人,见上官又多点了五个,脸上也无不满,足可见密室所匿财物之多,这番役才不担心分薄了赏钱儿。

北静王以手支于两膝,长叹一声,无法再为贾政说话。

那司官看满额滚汗的贾政,冷笑道“好个清廉人,家资不丰厚只怕这只是其一,许是哪里还有暗室在”说着,就令再调五城兵,在荣府各处挖掘找寻。

才吩咐下去,就有两个番役压着贾宝玉上厅来。司官笑道“我说少了谁,这才齐了。”

原来方才混乱时,贾宝玉因常年躲避贾政棍棒的习惯,出了事头一件反应就是往贾母院里逃,竟是一溜烟从后头跑出去了。他混混僵僵的跑到荣庆堂,才反应过来出了何事,只是外面已遍布虎狼才艺,他不敢出去,只好去东跨院自家屋子呆坐。

“卑职发现此人时,他正呆坐于内室淌泪,咱们拿他,倒不曾扞拒逃跑,只是更呆了,痴傻一般。请王爷明鉴,咱们并不曾动手打他。”

北静王水溶与宝玉十分交好,见他冠发散乱、形容憔悴,更呆如木鸡,大不似往日模样,心下大痛,忙道“他一无外职,二是天性烂漫,素不理家事。这些原与他无干,何必难为他。”

锦衣府来的这司官虽非位子最高的堂官,其权柄却也很大,况且他亦出身宗室,向来与水溶不对付,很看不上他这等毫无血性的男儿。闻言,便道“主上下旨令王爷总览,只这抄家押禁犯人却是锦衣府之责。咱们深受君恩,万不敢行徇私怠慢之举。王爷命宽待女眷,下官不敢不从,这贾宝玉乃是丁男,合该关押,并无为难之理。”

水溶无法,只得令将跪在下头的贾氏所有男丁都挪去别房看守。

司官道“旁人还罢,唯有贾政需得在此处,还需问话。”

这窝藏财赃的密室是从他正屋挖出,留他在堂前是应有之义,水溶略一沉吟,便点头同意司官之言。因向贾政道“如今抄出那甄家财物并重利借券,不知别处可还有不妥当事物政老万不可再有隐匿之语,尽早说出来,以免自甘添罪。”

贾政满面泪痕,碰头答应道“犯官再不敢。这些东西虽在犯官屋子抄出来,可犯官却真不知情,请王爷明鉴。”

司官冷笑说“你既然知道是从你屋内抄出来,还敢说不知道”

殊不知此刻贾政之深恨后悔之意远胜旁人。他想起往日自己重金买添书画雅物之时,皆是令商户自行往府上取银,因不愿叫兄长贾赦挑刺之故,他都命长随告诉掌柜,只往他们二房问太太就可。每每几百几千银子,太太从不推脱迟疑,贾政因此甚为感激,偶然思及,也谓王家陪送丰厚。他心底里以为太太掌家,有些油水,也是天理,从不曾深究。可谁能料到王氏如此大胆,竟然行盘剥高利之事,又胆敢窝藏罪家财物。

贾政既敢亏心,又觉冤枉,只不敢当堂诉说委屈。

北静王脸上大有不忍之色,他想以贾政之为人,许是真不知情。只是先前多次开口说情不成,这会儿也实在难以再讲。

直到日暮西沉,锦衣府番役同五城兵将火把点起的时候,阖府的物件才搬运登记完。荣府家资、王夫人密室所藏都分册登录,并房地契纸、家人文书等,再三核点过,方一一承上来。

北静王同锦衣府司官看时,却见荣府家资一册竟不比密室录册厚上多少,两人多少都有些吃惊。

总管登记之事的职官便回禀道“查荣府之账册,实则亏空已久,府库内现银仅三千六百量,金一百两,钱二千吊。公库之中贵重物品也寥寥,少数古董还是赝品。那账上还有许多空头未结,据计算,欠两万四千两。”

司官眉心紧皱,很不信,只是那账册上所列十分细致,况且除了亏空总账及公库,各房头倒私有很多好东西,折成银子,也算家资丰厚。因向北静王笑道“他们家跟寻常府邸很不同,个个亏公肥私,官中的财物竟不及一房所有。下官见识浅薄,在锦衣府行走多年,却真真头一次看到这种情景。”

讽笑一回,就又擎起密室簿册看,饶是这司官过手数次抄家差事,也惊的瞪大了眼。这簿子所录财物,光赤金就有六千五百两之巨,银元宝一千个,余者玉器珠宝百十件,就连二尺的珊瑚树都有一支,实在令人惊骇。

“阖府家资都不及这贾王氏所匿财物十之一分,亏得这妇人不是男子,不然必为国之巨蛀。更不提其所犯藏赃、盘剥之罪,已是民之祸害”

水溶看那账册,沉沉不语。

贾政听在耳中,如同再一道惊雷,此时顾不得脸面,忙求道“王爷明鉴,我对得住天地祖宗,从不敢起那贪财要钱的念头。因身有官事,所有家事都托于贱内并管事奴仆。王爷知道,我家自先祖起待下人最宽的,实在不料奴才们竟在外招摇撞骗、欺凌放贷。家门不幸,原是我疏于管治所以至此,失察之罪理应领受,只是绝非我授意令其所为,这罪名太重,犯官实在吃不住还求王爷代罪臣禀告于陛下。”

司官见他避重就轻,只说奴才,少言王氏,不由得笑说“据你自己说来,连你自己屋里的事还不知道,那些贵府上下的事就更不知道了。糊涂至此,何必喊冤”

又抖抖那账册,冷笑道“你书房中并小妾屋内,名贵书画古董遍是,这些折合起来,你算算多少。可见你虽不察,却并未耽搁受享。既已享了这福,那就该承担起来。都推到女眷身上,难为你还是个七尺男身,真叫我辈蒙羞不齿”

贾政羞的脸青白一片。那司官说完话突像想起什么来,并不理他,只是忙翻看账册,半晌,突然笑道“差点疏忽,叫这老太太给骗过去,果真是陈姜老辣”

北静王名为主理,职责所在,理应问询,因道“又有什么”

锦衣府司官把账簿翻至荣庆堂,请水溶看,笑道“王爷可看出来了”

水溶看那登记条目,玉寿佛、镂金八宝围屏、阴沉木螭首拐杖、玉碗金茶匙等等皆录入细致,疑惑道“老封君为国公夫人,这些物事并不为过。”

那司官大笑道“岂止不为过,实在不足贫寡的很呐王爷单看这名录自然觉得颇丰,像是一府祖母应有,可您想想这可是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时候的当家主母,又出身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侯府,可谓是经历过几家最辉煌光鲜的时候,怎的梯己能如同寻常府邸的老太太呢先前听说这位老人家在闹市挂出一万两的赏格给孙子求高人,何等靡费阔绰,这可和所录的私财大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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