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朱绣笑道“这是儿媳一点子想头,粗陋浅显的很。爹只听一听,具体的则例,还需得您和族老们商议。另外我想着,咱们家里每年也要出一笔银子给族里的孤寡老幼,只是这银钱好给,老人和孩子们却难以买的到急用合意的物事,反叫外头的商户蒙骗。况且多有族人在行伍里当差的,几日不能着家也是常事,咱们族人聚居的地方虽然还安全,却也离城远些儿,家用的东西,倒得赖着伯娘嫂子们走半日到城里镇上去买卖,很是不便利。倒不如借着这回,咱们家拿出一笔钱来,助族中在村子里开一个南北杂货铺子,卖些针头巴脑、布料棉花之类的,不为利益,只图个实惠便利。这买卖归于族中经营,只要监管的好,诚信实在,就是附近的村落也愿意去,这么着,不怕弄不长久。族里的小子们有那合适的还能练些交际应酬的本事。”省的一个个出去,不是憨实的,就是和自己的那个似的冷着一张脸,个个不善言辞。
湛大分外欣慰,抚掌笑道“大善”
湛大心道,儿媳妇心有沟壑,冬子这媳妇娶得好极了。不仅心细有巧思,更难得的是周全分寸。
她先前说的那些细例,虽对族里好,却免不了犯了那些藏有歪心人的利益;况且她说的那监管的法子,十分的怕人,不仅能用在恤银上,族里一切事物都可套上。若果真弄出这样一个监察的班子来,凭他是谁,就算是族长,也轻易弄不成鬼儿。这法子出来,对宗族极好,却也分薄了族长与族老们的权利。冬子媳妇只说恤银上的监管的事,不提别的族务,是她的分寸;想出这法子,却又提出自家出银子为宗族办个杂货铺子,上了紧箍咒又给个甜果子,这是她周全。
湛大心里得意,就要往外头去,与族老们商议。
朱绣见公爹的神色,因笑道“那杂货铺子先前的备置,族人们若不嫌弃,儿媳这里却有些门路。当日舅舅陪送了我一条商船,那船不大,只能在运河上走,原是舅舅为了叫买南边时新的东西用的,并不为作买卖。快一年了,我也没用上,只叫跟着舅舅的商队罢了。虽尽晃悠了,但从福州到都中一带,船上的掌船和活计们却混的极熟了,各地产什么东西,哪里便宜实惠都知道些,尤其苏浙的土棉布、鲁地的棉花都是家常用的。族里派人跟着活计们走一趟,内里行情也就尽知了,再不怕进货的时候被旁人诓骗。“
“等杂货铺子开办起来,还可在旁边的屋子弄个药铺,请两个老大夫坐诊。族老们年纪都大了,难保有个头疼脑热的,若是大夫就在家门口儿,就不怕耽误了,咱们也好放心。”
湛大把那纸揣在怀里,连道“好,好,好”这闺女随她舅舅,又会看眼色又机变。
恭送公爹出了门,朱绣像公公房里的两个姨娘点点头,扶着秋桂的手仍回后面去。
台矶下早有嬷嬷们等着,都忙上来,有在前头引路的,也有两旁和后面护着的,簇拥着朱绣,慢慢悠悠的走在湛府正中的甬道上。
厅里胡姨娘远远看着,忍不住羡艳道“看咱们家大奶奶,真真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多有福气一进门子就当家,如今说的话叫老爷听了,都赞不绝口,只怕再过几年,族里的事她也能当三分家了。若是我有她一半的福气,折寿十年我也愿意”
高氏听了,冷笑一声,刺道“你想这么着,得不光你爹娘把你疼的像宝贝似的,还得给你生个好使的脑仁子可你爹娘要是疼你,能把你许给个痨病鬼你若是有脑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瞧瞧自个儿,黑老鸹比凤凰,你配不配和大奶奶比。”
胡姨娘嗤笑“我是黑老鸹,我认你比我能好到哪里去,咱们忘八别笑老鳖,都一样的人。我早认了命的人,不过是心里羡慕,嘴上就说出来。你呢,只弄温柔贤淑的做派,也没见你得着好呀,还不是一样都服了软的。”
高姨娘唾了一口,自己回房去了。胡姨娘甩着帕子,只跟在她后头踢踢踏踏的走。两个姨娘被收拾的怕了,早歇了兴风作浪的心思。如今一日长两日短的,竟是她俩个面面相窥的时候最多,渐渐就成了这样你讥笑我,我讽刺你的做派,偏还从不翻脸,只长日无聊打发时光。
朱绣往回走,秋桂小心搀扶着她,轻声问“我记得奶奶当日整理出几张纸的细例法子,怎么不奉给老爷看”
朱绣拍怕她的手,笑道“你还记得”
秋桂忙道“怎么不记得,奶奶弄这个足费了半个月,所以我才纳罕。”
朱绣笑道“给爹的,都是族志里或族谱里记载的,我不过是誊写到一处儿,归总了一番。这样的东西,拿出去,并不要紧。可我自己的想法,在咱们屋里怎么涂改怎么写都无妨,却不好拿到族里去现眼。我是个小辈媳妇,族老们认我是哪一个公爹问话,我回禀了,这是正理儿,口头上说几句跟正儿八经写成条陈,可是两码事。傻丫头。”
其实依朱绣所想,本来还想提一提恤银里分出一份给丧夫的女人们的,可她思量再三,仍是按捺住了。这时候和后世不一样,在后世,直系亲属也包括缔结夫妻关系的人,可在当下,直系指的都是血亲。很多人眼里,奉养翁婆、生育子女的媳妇都是外人。
朱绣心想,自己说可让其妻子选择是否把恤银存放在族里时,公爹应是觉察自己的意思了,依公爹有些任侠的性子,应是会同意。说到底,这时代对女子忒苛刻了些,若不说这条儿,那把恤银分作两份,一份给其父母,一份与其妻儿根本是无用的。只要不分家,小家里应是无私产的,就算把银子送到孤儿寡母手里,只要公婆一句话,还是得原数交上去。可有了这一条,就是说族里同意这些特殊的小家有自己的私产,这原是她们的丈夫、父亲用命换来的,合该如此。
“只怕这法子出来,阖族的女人孩子都感激咱们家呢。”秋桂笑道。
春柳挑起眉心,仰着脸道“可不止家眷们,就是老少爷们儿,心里也感恩呢。阖族的男人们,在京郊大营里当兵的,在衙门当差役的,还有五城兵、西北军里的,不知多少呢,都是拼命悍勇的差事,谁能保得住一世平安呢。若是这法子实行下去,就是死了,父母妻儿也不虑着被欺负,全没了后顾之忧,谁不愿意呢。”
秋桂挤眉毛瞪眼睛给她使眼色,春柳还纳罕,只道“你作甚怪样子”
秋桂耷拉下眉眼,为春柳时不时没脑子的行径哀叹,这没救了的。
她俩的眉眼官司,倒看的朱绣一乐,因向秋桂道“无妨。我信你们大爷的本事。”
春柳这才反应过来,忙呸呸呸的吐口水打嘴,笑道“我胡说的”
“菩萨在上,信女又胡说八道,罚信女一个月不吃肉”
秋桂也道“大爷和奶奶一世平安”
朱绣才说了信湛冬的本事,没几天就打了嘴。
十一日,天降小雪。湛府正院里红梅绽放,开的极美。
朱绣坐在玻璃窗子处,一面看雪里红梅,一面向春柳和秋桂道“一会子雪停了,咱们去折几只红梅来插瓶。”
春柳和秋桂相视一眼,都苦着脸瞅她那饱满如球的大肚子,打定主意今儿不叫奶奶出房门半步。却因少见朱绣这样有兴致,嘴里不劝,心里却暗暗祈求天公作美,雪千万别停,若是下的再大些儿,就更好了。
许是两个丫头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朱绣等了半个时辰,雪不仅未停,反而越发大起来。朱绣抬首看天,真如鹅毛一般飘飘扬扬,倒叫她想起她过门那日,上花轿的时候雪下的极柔极小,等下了花轿却变成了绵绵大雪。
正出神,院子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朱绣只见漫天大雪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昂藏身影踏雪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冬月十一月十一日,打酱油的男主回来了。
双十一开始了,忍不住这双付定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