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流民带来的消息后, 方晓的某部分记忆好像突然被唤醒了。
瘟疫也可以是导致世界毁灭的一个原因。
在灭世这事上,遗迹主人的脑内世界总会有一定程度的夸大。比如第一个世界,李非墨单人就可以毁掉整个世界,第二个世界,韩序利用植物病毒令粮食减产也可以毁掉世界。
那么,这个世界里,瘟疫导致世界毁灭又有什么不可以
方晓还记得, 当年历史上的黑死病流行,导致欧洲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那是两千五百万人的生命。那么遗迹主人的脑内世界再夸张一些,让瘟疫的杀伤力更大些, 夺取三分之二乃至几乎全部人口,又有什么不可以她之前就想过,战争会导致饥荒、瘟疫,这些都是毁灭世界的可能原因。
许誓见方晓得到消息后眉头紧促,小时候曾经历过一次疫病的他说“沈姑娘,那些流民绝不可放入。小人建议,攻打卧龙山城一事, 暂且延后。此外需封闭澧县城门, 出入百姓严格检查, 最好是只让出不让进。等疫情过去, 再做打算。”
方晓知道,许誓的建议,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都是正确的。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传染病也是应当以预防为主。隔绝可能的传染源,这是挑不出错的做法,即便这对那些很可能根本没染病的流民来说,十分残酷。
但她知道若不做出什么干预,这个世界终将毁灭,那么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在瘟疫蔓延得更严重之前,她要想办法阻止。
阻止瘟疫蔓延无疑是个危机重重的任务。
首先,方晓并不知道这种瘟疫有多厉害,致死率多高,传播途径如何。这是必须弄清楚的事。不过,若弄清楚之后,预防疫病也就那些手段,虽然她治不了,但她至少比这时代的人更清楚什么叫细菌,什么叫病毒,知道只要采取正确的办法,可以大大降低致死率和传染度。
还有一个难题,她得找到足够多愿意参与抗击疫病的人。即便采取了有效的预防手段,也可能因为意外等原因而导致救助人感染。
这个的话,或许可以利用她的“天选之女”身份。
方晓想了好一会儿,许誓并未打扰她。
这三个月来,许誓早已被方晓本人的魅力所折服。在他眼中,她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个被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能心善这点像,但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歹人,也会为了整个天眷军而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她好像对每个人都很好,但也因此,对谁都不见特殊。
按理说,他应当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有任何事都会找他商量,听他的意见,不见一点怀疑地交托他一些十分重要的事。但实际上,即便是私下里找他,她与他也从未说过一句公事之外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一定是与她走得最近的人,可他自己清楚,他跟她之间隔着的,是万水千山。
此时见她似乎思索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许誓又一次生出了那种无力感,垂眸不语。
最初的崇拜与狂热,如今已变了质,他想要的更多。
许久之后,方晓说“明哲保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还记得我们天眷军的使命吗”
许誓一愣。
奉天命,救万民。
这是方晓某一天突然想出来让许誓去传播的口号,这口号朗朗上口,十分好记,在百姓中间流传度很广,也是让方晓相当得意的创造之一。
但许誓几乎没将这话当真。
他知道方晓有那样的能力绝对是老天赐予的,他因为她的这种能力而疯狂地崇拜迷恋着她。然而,谁说有这样的能力便真的要造福万民呢这三个月来,他知道她并不真的是以救助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那种人,她在他面前,总是会不经意间暴露出她的真实意图,她似乎也从未想过对他遮掩这也是让他迷恋的一点。
因此,此刻她忽然提起天眷军的口号,他有些惊讶和不安。
只听方晓继续道“如今,就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有一整个城市的人,在承受着痛苦和绝望,我们明明知道,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但瘟疫面前,我们除了听天由命,什么都做不了。”许誓道。
“不,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方晓铺垫完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我准备带一些自愿同去的人去承木县,尽力控制疫情。”
方晓知道风险,连她自己都有可能染病。她也会担心害怕,但她必须去做。前两个世界她也不是一帆风顺就把世界给救了啊,没风险哪来那么高的回报
想到让遗迹主人安全醒来后自己能得到的报酬,方晓的心里就充满了动力。开飞船,在广袤的宇宙里翱翔那样令人期待的体验,她非常愿意用去疫区来换
许誓本以为方晓只是想帮助被关在城外的流民,可她却想去危险的承木县
“沈姑娘,你不可以身犯险”许誓激动地上前了一步。
既然决定了,方晓便大义凛然地说“从我最初获得老天爷的认可起,哪一步不是以身犯险这事我必须去做。你放心,我有老天的庇佑,不会出事的。”
许誓突然跪地,咚的一声让方晓都觉得膝盖一疼,然后他膝行到方晓跟前,屈身伏地,姿态卑微得令人心疼。
“小人身微言轻,却还是请沈姑娘三思。您是天眷军唯一重要的人,您若出了什么事,天眷军将会有名无实,甚至立即成为一盘散沙,您至今为止做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请沈姑娘莫为不相干的人冒这样的风险”
方晓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脚,弯腰想将许誓扶起,口中道“许誓,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既然敢去,自然就有一定的把握”
她突然顿住,只因为当她扶住许誓的手臂时,他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从她最初进入这个世界到如今已经三个月,许誓从没有主动触碰过她。
许誓慢慢抬起头来,他清秀的脸上神情凝重,仿佛她即将要去送死。
“沈姑娘,求您不要去。”许誓祈求道,“若真的必须有人去,小人愿意替您去。”
许誓的手劲很大,那力量昭示了他的强势,可他的眼神又是卑微的,好像在她面前他只有匍匐的份。
曾经方晓对许誓充满了戒心,三个月来,她表面上什么事都跟他说,那是因为他们俩的利益是一致的,在天眷军的事情上,她根本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直到今天,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方晓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白对他戒备了。
方晓在任务世界里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但当有人真心对她好的时候,她也不会吝啬于回馈她的善意。
人嘛,总要让自己的内心过得去。
她没有挣开许誓的手,只是看着他微笑道“许誓,谢谢你。但这事,唯有我去,才能发挥最大效果。既然上天视我不同,助我良多,这便是我避不开的责任。”
方晓的话一向很有说服力,配上她诚恳而无懈可击的神情,没人能不被她说服。
但此刻的许誓不想被说服。
他眼前似乎闪过无数片段,最后那些都烟消云散,眼前只有方晓柔和的笑脸。
他掌中还握着她的手腕,皮肤细腻莹润,带着淡淡的体温,对他来说却烫得吓人,他好像随时会被灼伤。
他嘴唇微颤地开了口,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沈姑娘可不可以只是为了小人,不要去”
方晓从许誓那不同往常的神态和语气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她嘴角的弧度甚至更大了些,残忍地拒绝道“不可以。那是我要履行的责任,没有人能阻止我。”
许誓的面色陡然一变。
方晓继续道“许誓,不要成为我履行责任时的阻碍,好吗”
许誓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殃及全村的疫情,他的爹娘都是在那场疫情中去世的,他十分恐惧又极其厌恶疫病,在他小时候,那几乎成了他每日的噩梦。在梦中,他的爹娘身上都溃烂了,眼睛鼻子都流着血,慢慢向他爬过来,身后是长长的血痕,而他僵在那儿,动都不能动。
直到大了些,那些噩梦才消失。
而如今,噩梦很可能会回归。
许誓缓缓松开了方晓的手腕,重新垂下头去,声音低哑“请放心,小人不会成为您的阻碍。只是请沈姑娘在去承木县时能带上小人。”
“这里还需要你坐镇。”方晓说。
对于天眷军来说,方晓是他们的精神领袖,而许誓则是平日与他们一起训练的头儿。他们中必须有一人留在澧县。
然而这一回,许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坚决“请沈姑娘答应会带小人同去。”
方晓看着他半晌,妥协了,问他“有谁能在你我不在时住持大局”
听到方晓这么问,许誓便知道自己的坚持是赢了,紧绷的声音也放松了不少“严持可堪此任。”
严持正是当初是许誓带到方晓面前的孤儿兄弟之一。在天眷军人数扩大之后,许誓便有意识地培养能带兵的人,今后军队人数再多,很可能分兵作战,他一人不够。
“好,那便是他了。”方晓搀了许誓一把让他起来,继续跟他商量,“我需要一些东西,你不要问为什么,只要分毫不差地按照我的要求准备。我会把带去的人,全都毫发无损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