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们不会直接参与正面的战事,可是谢南湘有不好的预感如果真的到了局面无法收拾的那一步,他们这些人也会被投入无情的血肉战场之中。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觉得心下不安,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他等待了片刻,听筒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令他因为临近战场而紧紧绷着的心神为之一松。
“知道你还没走。”他开口道,语气一如往常。
那边的声音带着好梦正酣时被叫醒的软糯,“托你的福这机票不早不晚,正好赶上第一炮你再给我搞一张来”
“自己搞,我知道你有门路。”谢南湘说着,听到院中再次响起急促的集合哨声,他眸光一沉,声音却依然清越而明快,“我要出发了,不说了,你接着睡。”
“出发”电话那边的白茜羽一下子清醒了,她立刻从听筒中嘈杂的背景音与哨声分析出了情况,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此时打来电话必定是有要事,便不再说任何废话,“有什么事你说。”
然而片刻后,听筒里没有传来男人的声音,只是似乎隐约可以听到低低的呼吸。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听筒,道,“你说啊,我在听。”
“没什么”听筒里传来男人好听悦耳的声音,似乎可以看到他眼中微微亮起的光芒,“等我回来,再吃一次涮火锅吧。”
“好。”白茜羽很快地应道,“吃牛肉汤的还是麻辣的”
“麻辣的,要配上次那种丸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有人砰地推门而入,隐约听到那人冷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在给谁打电话走了”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肖然,没等白茜羽反应过来,噗通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白茜羽放下听筒,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沉默许久,陪伴着她的只有头顶上一盏熄灭的水晶灯。
次日,傅公馆在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个夜晚后,终于迎来了愁云惨淡的早晨。
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在角落里,与其他仆拥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闸北那边打得一塌糊涂了”
“听说东洋人把大炮架在大马路上,看到人就打,乖乖喔”
“晓得伐,租界今天也放进来好多逃难的”
“砰”地一声,顾时铭将报纸拍在桌子上,“在上百万人口的闸北区平行射击,会有多少平民伤亡简直是屠夫”
傅少泽本伸着筷子夹一块酱瓜,被他拍桌子的动作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酱瓜掉在桌上。
“学长,你别急。”殷小芝坐在另一边,今天的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嘴角仍有些瘀伤,但至少脸色不再苍白如纸了,连忙道,“我看报纸上说,咱们也打回来不少地方”
不知昨天顾时铭给她做什么样的思想工作,今天殷小芝便不再闹着要离开了,甚至很早起来还帮着下人做早餐虽然令下人感到十分的为难,但总是一个好的转变。
而傅少泽也只好默许着她留下来,他现在也搞清楚殷小芝的性格了,这是一个将爱情看得比天还大的女孩子,脾气执拗得很,要是这个时候硬要让她搬出傅公馆,她当时不说什么,转头做出什么轻贱自己性命的事情都不出奇。
顾时铭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判断道,“头几天是乘敌人的援军未到阵脚不稳的空隙,之后还是打不过的”
傅少泽闻言也是微微皱眉,“你觉得上海还能守多久”
“至多一个星期。”顾时铭思索片刻,道,“我们的部队装备太差了,缺枪少弹,一个新兵从征召入伍到上战场,能打满十发子弹,这样的部队就已经称得上精锐了,更别说来支援的川军桂军,敌人还有空军尚未出动”
餐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每个人的心中都做过这样的推论。
“或许不止。”沉默之中,白茜羽啃了一口苹果,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看向她,都对她这番意外乐观的言论有些意外。
“若是能守上一个月,那便也算”顾时铭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似乎是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殷小芝见顾时铭竟然对她的话如此信服,不由有些惊讶,道,“虞小姐,你懂打仗的事好厉害。”
白茜羽不再多说,只是道,“略懂。”
餐桌上一时有些冷场,殷小芝也不知该说什么,没话找话地与她闲聊了两句,还问她之前那个丫鬟去了哪儿,怎么在公馆里没有看见,白茜羽也与她若无其事地聊着,顾时铭和傅少泽偶尔加进来说两句,舒姨添着茶水,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再怎么粉饰太平,装作一切都正常的样子,可是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与焦虑的情绪,却无法被这样的闲谈所驱散。
上海,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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