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的宴会场中,他黑色的礼服并不显眼,却看起来优雅而富有品味,再加上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英俊迷人的脸,一瞬间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如果说傅少泽身上最吸引人的就是他高贵精致如红酒般的气质,那股贵族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逐,而眼前的男人,就像加了冰块的琥珀色烈性洋酒,冷冽,令人无端有些害怕,可那份危险的致命诱惑使人心甘情愿醉死在那醇厚的酒香中。
他从她的身边经过的时候,潘碧莹定了定心,理了理发丝,带着微笑准备开口。然而,还没有等她发出声音,悦耳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语。
“抱歉,让一让。”
谢南湘说完,目光停留在潘碧莹身上片刻,略略挑了挑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往前,走向了吧台。
他要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酒保与他说过几句话,旁边的座位有人停留,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他起身离开。
走出饭店,他走进一旁阴暗的小巷中,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纸条,展开看了看,黑暗的环境中看不太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只能大概看见是平假名夹杂着汉字。
公共场合的情报传递非常短暂而隐秘,这是一种很经典的情报传递方式,因为简单好用所以经久不衰。
片刻后,打火机的亮光闪了闪,灰烬落在地上。而他将手揣进衣服口袋里,走出小巷,来到寒冷的街道上。
平安夜,这个“洋人冬至”不仅有人们的游乐狂欢,精明的商人也开始抓住机会,利用圣诞节兜售商品,窗户上贴满促销的宣传告示。教堂里张灯结彩,人们在晚上成群走进教堂。他们不一定真的清楚圣诞节的来历和仪式,但也会学外国人一起唱诗祷告。
今天的上海依然歌舞升平。
前段日子关于某位老人去世的消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抵制日货的行动终究抵制不了多久,老百姓总是健忘的,橱窗里的东洋货依然紧俏,鼓吹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报道一篇又一篇地发出。
那些等待着真相,等待着着正义到来时刻的人们,在起初的失望甚至是愤怒之后。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市井之间、以及不少报刊杂志上,关于傅家如何发家的历史也被人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不光彩的,离奇的,耸人听闻的,走下“四大家族”神坛的傅家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甚至关于死在那场风波中的傅毓珍曾经的情史都被人津津有味地传开了,编排得香艳而低俗。
尽管没有多少人真的会信这样的流言,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关于这件惊天事件的舆论风向,也从“讨回公道”到“人死都死了”逐渐地落了下来,甚至有人认为这样的为富不仁“黑心商人”死几个又如何,至于死在里头的妇孺以及无辜乘客也是活该,谁叫他们要乘一等车厢呢
死就死了,死得不冤,哪天不死人死上几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有钱人,说不定大家的日子过得更好哩。
这是繁华的不夜城,远东的避风港。世道再乱,日子总是要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或是百乐门舞厅蹦擦擦,已经没有多少人想起曾经半步不退、为无数工厂商户遮风挡雨的傅家,还有那节弹痕累累、浸满了鲜血的车厢。
谢南湘点燃了一根烟,他眯着眼睛,望着飘落的雪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意义。
事实上,这么多年他已经很累了,上海站,特高课,许多的名字,许多的纸条,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到如今,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触动他的心绪了。
正是因为看透了许多事,所以谢南湘从不为死去的人而感到难过或惋惜,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时间。每个人管好自己的事就都已经拼尽全力了,想要连死人的事情都要管的都是短命鬼。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看着雾散开,流光溢彩的摩登大楼点亮了这个夜晚,细雪簌簌,透露着静谧与安宁的气息。街道上,衣衫褴褛的小花子捧着碗乞讨,他经过的时候随手丢了个硬币。
“谢谢好人,谢谢好人。”小叫花子连连道谢。
一阵北风吹来,雪尘倏地扬起,随即又纷纷扬扬地落下,谢南湘沉默了片刻,道,“别叫我好人,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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