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长相明显不一样。
大约是这身装扮的原因,他穿着同样的黑色长褂, 但领口处的银色要显眼许多, 扣子也是同样的黑色宝石, 雕刻而成的花朵形状,再配上手指上的黑色戒指, 顿时高贵极了, 就像是那些联邦上城区的大贵族,矜贵又傲慢。
完全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战场上如同死神一样,收割了无数条的生命。
狠辣、偏激、易怒,甚至有些狂躁, 是维京对于哲的全部印象, 可这一刻却被眼前的这气质端庄男人撕扯的乱七八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维京愣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地说“于, 总长”
于哲点头,收了笑,淡淡地开口“我能进去吗”
维京急忙让开了位置。
但进了屋里, 于哲却并没有坐下,维京也不敢坐,两人站在客厅中间宽敞的地方,安静地, 对视着。
于哲将他从头看到脚, 说“其实我们是老熟人了, 我知道你性格耿直,虽看着凶,易燥易怒,但认准的事情认真努力,也具有极高的服从性。我不妨直言,你来到这里,想轻松的回去是不可能的。”
“”维京点头,他知道。
“所以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就在这里,我找人删除了你的这段记忆,放你离开。另一条路就是乘着这艘星舰去一个你想都没有想过的世界,那里很危险,同样也很精彩,只要你通过测试,我可以让你成为我亲卫队的一员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效忠元帅。所以不要怪我,看在我们同生共死过,我已经尽力了。”
维京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最讨厌思考,最喜欢别人点一条路,他就一根筋地走下去。两个选择虽然都很麻烦,但比之前他想的好多了,也清晰了很多。
在于哲的注视里,他嗡声问道“我能考虑吗”
于哲点头“可以,用餐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好。”
“走吧,我们去见少帅。”
维京出了门,挠挠头,不自在地扯扯衣服,追上去问了句“于倾他,真是少帅啊宇泰元帅的儿子我还以为宇泰元帅早就死了”
于哲脚步慢了一点,提醒他“在你没有做出决定之前,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哦,哦,是的是的。”
他们走出大楼,这里是护卫队的住宿区,一路下来遇见的都是宇氏的战士,大部分穿着常服,偶尔会碰见没有脱下戎装的战士,但像他们这样穿戴的一个都没有。
路上的人看见于哲,纷纷招呼“总长好。”
于哲也纷纷点头回应。
维京又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
没办法,这衣服为了展示身材,裁剪的非常贴身,所以穿在身上勒得慌。而且联邦的审美也让他难以接受这漆黑的颜色,他还是觉得白色的好看。
于哲看他动作,说道“这是宇氏的正装,重要的场合都要这样着装,穿着损坏的正装行走,会被视为没有教养。”
“”维京把手收了回来。
于哲看他这样,便说“应该是小了一码,宽松一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一会儿我安排人给你送过来,在用餐前换上吧。”
“不,不用。”维京局促。
说话间,于哲带着维京来到元帅府,但却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面进了花园,来到一处单独的两层小楼前,从敞开的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个饭厅。
很大,容纳百人吃饭没有问题。
今日就餐的人数不多,绘了牡丹翠竹的屏风隔开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面是一张圆桌子,上面摆着三副碗筷,菜还没上。
进了隔间,四名穿着月牙白长褂的女孩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抱着大一码的衣服走到了维京面前,维京却被这四个女孩的容貌气质惊艳的心跳失控。
“带维京先生去换衣服吧。”于哲吩咐。
两名女孩做着请的手势,领走了维京。于哲等待着直到维京的脚步消失,他转身就往外走去,只是这次他脚步快了许多,脚踩地板上唰唰的,身后的黑发飞扬而起。
待得来到那三层小楼面前,于哲勾着嘴角,目光灼灼地看着房门,期待着。
终于,房门打开了。
于哲走上前,未语先笑。
走出来的男人穿着同样的黑色长褂,但祥云浮动,气度雍容,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打扮,却仿佛与这服装完美地契合,如同宇宙初开时候的那一抹黑,神秘又高贵,为万物的起始,即便什么都不做的站在那里,就矜贵雍容的让人窒息。
于哲幻想过无数次于倾穿上宇氏正装的模样,却发现那些个画面始终不如眼前看见的,于倾所在的地方,就仿佛是宇宙的中心,他执掌乾坤,统御万物,有着天下间最高贵的血统,却平静淡然,超越一切。
这一次,于哲恭敬地弯下腰,用右手摸着自己心,行了宇氏的礼,颤抖着喊了一声“少帅。”
于倾眸光开合,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到了极点。
他转口说道“我不饿,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吗”
于哲直起身,点头“记得,我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吗在哪里”
“我们去前厅。”
“好。”
于倾跟着于哲去了前厅,星牙又跟在后面,很快他们来到了前厅的全息沙盘前,星牙挥退左右,先让于倾上座,然后两人看向了站在沙盘前按按点点的于哲。
于哲在按下最后一个按钮之前,转过身来,他深深地看着于倾,说“接下来我会播放过一段投影,来自于我的记忆,可能其中会稍微有些偏差,但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光线暗了下来。
于倾集中注意力,看向了眼前的屏幕。
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个少年,大约二三岁的模样,五官与于哲如出一辙,但少年的骨骼还没张开,眼底还带着稚嫩和天真。
一只大手盖在了他的头顶上,温柔地揉着,少年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粗狂的面孔眼神格外地温柔,他按着少年于哲说“爸爸要走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少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要保护好他,知道吗”
少年于哲抿紧嘴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画面是跳动的,下一秒,少年于哲正与另外一个少年面对面的站着,那少年有一头漆黑的短发,面容沉浸,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智慧。但大约太过沉稳了,与那小小的身板儿不太契合,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这少年的面孔,虽然与于倾如今的长相有着巨大的出入,但于倾记着,这正是那照片里的少年。
在投影里,少年于哲单膝跪在了地上,喊了一声少爷。
少年于倾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抬头看向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上看不见一丝云朵,阳光炙热灼眼,他眨了眨眼睛,眼眸有层薄薄的水雾。
然后,他低声说着“以后就拜托你了,会很辛苦,但天网在看着我,请你也一定要小心为上。”
“是。”
画面再一转。
外表很像营养舱的盖子被打开,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少年面容沉静,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五官形状却俨然与如今的于倾长得一模一样。
同样还是孩子的于哲急忙上前,将少年于倾从营养液里捞出来,为他擦干身体,穿上衣物,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裹在披风里,在夜色中乘上一辆外表低调的悬浮车,消失在了投影之中。
画面变化。
就在于倾以为下一幕是自己清醒的过程时,谁知道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则新闻报道。
投影里再出现投影,是总统元甲的身影,十年前的元甲和如今外貌几乎没有变化,但是表情悲痛,开口说话的时候几度哽咽“很遗憾地告知联邦民众,就在十分钟前,联邦军团与宇泰元帅的交涉失败,为了逃避追捕,他用星舰舰载武器摧毁了342星球,星球上十亿同胞全部罹难。我在这里宣布,取消宇泰元帅的军团总司令职务,并将其列为最危险罪犯名单,缉捕令即可生效”
元甲还在投影里说着话,躺在床上的少年即便在睡梦里也不安地蹙着眉,喃喃地喊了一声“爸爸”
只是一个简单的画面,却让于哲心里百味杂陈,嘴里泛起腥甜的铁锈味,竟好似回到了那个腥风血雨的夜在那黑暗中,他抱着于倾躲进了下城区,两个半大的孩子窝在狭小的公寓里,惶然地面对未知的未来。
回过神来,于哲解释道“幸好元帅提前察觉到元甲的阴谋,早就做了很多的秘密部署,大量的科研成果和科研人员都提前转移,战士掩护着普通民众登陆吞天,在撤退前的最后一刻,毁灭了那颗星球,将所有的机密彻底摧毁。”
“元帅保护了所有的人,只有您他唯一的独子,无法将您带在身边,看着您成大成人,这些年已经成为了元帅的最大的心病。”
“这都是元甲的阴谋”
说道这里的时候,于哲情绪有些激动,他敲打在了沙盘上,虚拟画面里元甲的脸也扭曲了一瞬。
于哲继续说道“元甲找人袭击元帅夫人,您不得不在人工子宫里孕育了五个月,那时候元帅并不知道元甲的野心,所以没能提防他在您的身体里注入来自多米尔星的生物信标,导致您时刻都在天网的监督下,无法跟随大军撤退。”
“当您身体里的生物信标被彻底去除后,元甲也图穷见匕,联合各大军政要员伪造元帅叛乱,愚弄民众。元帅不得不躲进宇氏宇宙,随后与我们失联。因而我不得不按照一开始计划的最糟可能性,将您带至蓝星下城区,交给于宁夫妇抚养长大。”
于倾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冷静,无论是假的父母,还是假的兄弟,自己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冷静的甚至无情。
只是心脏有些微微的疼痛,不是强烈,只是很尖锐,像是有指甲在肉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他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哆嗦。
他张开嘴,调整自己的声线,尽量平稳地问“宇宙移民后,我也来了新宇宙,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要不是这次意外,是不是还要瞒我”
于哲垂下眼睛,不敢看于倾,让他亲口说出那些兄友弟恭都只是一场戏,是假的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痛苦。
撕心裂肺的疼。
他对那段平静生活的留恋,不会比任何人少。
可有些话,必须要说。
他低着头,眼尾红润,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元甲对宇视科技的贪婪始终依旧,更是对宇氏宇宙垂涎已久,这次新宇宙大移民是他彰显野心的一步,同时也是我们回来的好机会我很担心这一切都是阴谋,所以不敢明言,只能引导您一步步的自行回来。”
“但您歪打正着,带着巨大的流量出现在公众面前,天网对您的身份不知道筛选了多少次,却能够安然无恙到现在,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因为您和楚霆他”
想起这个婚约,于哲就眉心猛蹙。
忍了忍才最后说道“我们分析,最好保持原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您留在外面,待得大赛结束,顺理成章地定居宇氏宇宙。这样不但可以和我们保持密切联系,您也可以在明面上有一个安全的身份万一,要是我们败了,至少您还好好的”
说完这些,于哲单膝跪下“很抱歉,瞒着您一直到现在。”
说完。
安静。
窒息的安静。
于哲就那么跪在地上,黑宝石耳坠从剧烈的晃动到平静下来,空间好似凝固。
终于,于倾还是开口说道“你起来吧,先去吃饭,我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一个人。”
于哲站起身还想说什么,但见于倾脸色,最后捏着拳头,转身走了。
星牙对着于倾鞠躬,倒退着走出去,最后将门关闭。
屋里就剩下于倾一个人。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投影沙盘的边上,手指拨动,将这些画面又从头看了一遍。
第一个是小时候的于哲,他离开父母,来到他的身边,可能是来当玩伴儿,可能是来当伴读,总之他还那么小,肉呼呼的脸还不会忍耐自己的脾气,可能也委屈过,也曾经不喜欢他,但他们从那么小就认识了,然后一起玩乐,一起长大。
第二个,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够看见他那孩子气的眼里,对自己的信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感情有了,所以成了个听话的肉包子。
第三个,这个小小软软的肉包子,却承担起了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那么小,却抱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孩,照顾他,保护他,带着他躲进黑暗里,在警笛的鸣叫声中,努力变得坚强。
第四个,所有人都走了,就像只有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一个什么都记得,惶恐着,只能努力坚强的孩子,保护另外一个忘记所有的傻子多辛苦啊,多努力啊那么多年,那么多天,日日夜夜的相处,那些快乐都是假的吗
不,都是他真正经历过的。
所以血缘关系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
这份情感,足以超越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