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游的双手僵硬而缓慢地抬起来, 往梵伽罗摊开的手心递送过去, 脑袋却极力后仰,似乎想逃。他的灵魂还在, 身体却分裂成了截然相反的两半。
不仅他在抗拒,梵伽罗也眉心紧蹙, 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难忍的情绪。当马游的指尖快要碰触到他的手掌时,他竟忍不住缩了缩,然后瞥了宋博士一眼。
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很细微, 只是一瞬就克制住了, 但坐在他身旁的宋睿却低下头, 悄悄勾了勾唇角。这个人在他的影响下竟然也染上了洁癖,开始嫌弃马游这双染满鲜血的双手和污浊的灵魂。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们已然发展到了互相同化的地步。
想到这里, 宋睿抬起手掩了掩唇,以免摄像机把自己愉悦的表情拍摄下来。
与他相反, 梵伽罗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当马游的双手搭上他的掌心时,他甚至从齿缝中吐出了一口浊气, 越发感觉到厌憎恶心。
“他人即地狱, 这句话对你来说似乎不太适用。”梵伽罗托着马游的双手,徐徐说道“对你而言, 他人是制造快乐的工具,是可以随意残杀的猫狗。你感觉不到来自于他人的痛苦,也不会对自己的罪恶产生悔意, 你本人就是一个地狱。”
无力反抗的马游很快就坦然了,僵硬的身体绵软下来,舒舒服服地瘫坐在椅子上,鼻端喷着气,嘴角斜勾着,仿佛在嘲笑梵伽罗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言语。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这种小场面刚开始的恐惧只是一种应激反应罢了。
看见他无所畏惧、不知悔改,甚至以此为乐的嚣张姿态,电视机前的观众又气又恨,却更加感到恐惧和无力。如果一个人既没有同理心也没有罪恶感,那他几乎是无法战胜的。即便把他抓住,送上法庭,判了死刑,他也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一笑,决口不提道歉悔过。
面对这样的人,你能怎么办你只能自己憋气,自己难受,自己痛恨,然后日日夜夜在这种不甘的情绪中承受煎熬。
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或红了眼眶、或破口大骂,或瑟瑟发抖,还有人随手拿起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墙上,更有人跪倒在地悲哭失声。马游带给他们的痛苦和恐惧还远远未曾结束,更甚者,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周父用颤巍巍的指尖指着电视机里切齿而笑的恶鬼,一句诅咒的话卡在喉咙里,却吐不出来。他已经缺氧了。周贺与妻子也被气得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只能用手死死摁住心脏,以防它爆裂。
唯一没被马游的残忍影响到的人就是梵伽罗。他垂下眼睑,不去看这张状如恶鬼的脸,继续道“现在,我要教会你共情,我要让你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和恐惧,然后为自己的罪行深深忏悔,你准备好了吗”
马游眉梢高挑,嘴唇斜勾,表情十分猖狂,然后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
站在透视镜前观看这一幕的阎部长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如果梵老师无法达成他所说的目的,那么这段直播对全社会造成的影响将是极其恶劣的。顶头上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质问他在搞什么鬼;网络上的群众也都留下了饱含恐惧、怨恨、无助的留言。
可以说,如果梵老师此举未能成功,那么他将承受千夫所指,也会面临身败名裂。即便他抓住了马游,解救了全京市,这份功绩也会一笔勾销。
一个做事总是尽善尽美的人身上只需沾染一抹污点就会被苛责,而一个恶人只需做上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也能被赞美。这个世界的逻辑从来就是如此诡异。
在阎部长的紧张等待和观众的不明就里中,梵伽罗缓缓把收束在磁场中的那些濒死记忆输入马游的脑海。马游不懂共情,那他就把这份能力赠送给他。
上一秒还笑得得意猖狂的马游,下一秒却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脑海中那些碎片一般纷乱的记忆开始罗列有序地往他的意识里钻,像幻灯片一般轮番转动,然后栩栩如生地上演。
他的双眼渐渐暴凸,双颊缓缓凹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沧桑憔悴起来,舌尖频频舔舐嘴唇,仿佛干渴到了极点。
他的变化那么明显,以至于电视机前的观众一眼就发现了。
阎部长为了更直观地体察到群众的情绪反应,正捧着一台平板电脑观看网络直播。不断有网民在屏幕上发送弹幕,询问马游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瞬间苍老了那么多。
正如宋睿所料,一旦马游呈现出狼狈的姿态,哪怕只是一点点,民众的情绪也会得到极大的安抚。之前还频频发出抗议,要求政府立刻关闭直播间和电视频道的网民,如今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反倒呼吁那些胆小的人赶紧都来看一看。他们预感到,梵老师会有大动作。
但梵伽罗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竟然放开了马游,从宋博士手里接过一张消毒纸巾,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指尖,表情静谧,姿态闲散,仿佛已经停止了通灵。
看见他的作态,观众不免感到非常失望,直播间里的弹幕全都是在质问梵伽罗的,而周父则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颤声道“他,他为什么不继续通灵他也对付不了马游吗继续啊,继续”
周贺一面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屏幕。他多么希望梵伽罗能够带给马游更多痛苦,然而对方似乎只是短暂地惩罚了马游一下就丢开了手。他的能力难道只有这么一点吗
当所有人的不满情绪都在急速攀升时,马游忽然顺着椅背滑落下去,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急促高喊“水水,快给我喝水”
梵伽罗将摆放在自己手边的一杯水端起来,顶着马游极度渴盼的目光,一饮而尽。
马游的眼珠被这一幕染红了,近乎于绝望地喊道“给我留一口求求你给我留一口”
梵伽罗把空空的水杯倒转过来,用无情的冷漠回应他的祈求。
马游死死盯着掉不出一滴水的空杯,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喊。他的癫狂,他的绝望,他的哀求,看呆了所有人。直播间里的弹幕在这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激动地想砸了电视机的周父一屁股坐回原位,贪婪地注视着狼狈万分的马游,眼里浮现畅快而又享受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网友试探性地发出弹幕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马游忽然要水喝,不给就发疯
不知道啊梵老师的通灵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在这些人看来,只要放开手就意味着通灵结束,但事实与他们猜测的完全相反,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梵伽罗把水杯轻轻放回原位,温声说道“把桌子搬开吧。”
守在一旁的警察立刻搬开了审讯桌,让马游直面梵伽罗。从镜头里看过去,他仿佛不是因为痛苦而倒下,反而更像是在给梵伽罗磕头求饶。这幅画面极大地取悦了观众。
刚才还说要举报直播间的网友这会儿竟发出一个血红的、斗大的“爽”字。
阎部长看了看平板电脑,又看了看运筹帷幄的梵老师,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那些不断打来质问他的电话也消停了。不难想象在此时此刻,会有多少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在万众瞩目之下,梵伽罗缓缓开口“这是你的第一重地狱,也是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的临终感受。”他用细长的指尖敲击太阳穴,嗓音低柔得像潺潺溪水,带来的却是延绵不绝的深寒和恐怖,“她年级大了,根本等不到饥渴的感觉攀升到顶点就死于心脏病猝发。”
伴随着他的述说,马游掐住自己喉咙的双手又紧紧捂住了胸口,身体完全躺倒,蜷缩在地板上,开始一下一下抽搐。没了桌子的阻挡,十几台摄像机可以清晰而又全方位地把他的痛苦姿态拍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