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该告诉尹尔夏加嬷嬷的,而不是直接用暴力”
“哈对然后那个老虔婆就会去找当事姑娘”
凯萨琳狠狠呸了一声,疼痛让她的语速加快:
“她苦口婆心反正他也没真做什么为了你好闹大了,你的名声也会毁掉丑闻会影响我们的预算救济院关门了,孤儿们怎么办之后再温声细语:只要那女孩儿改换口吻,承认说是误会,老虔婆就申请把那老修士调走,还能给她一个修女选拔的内定名额呃呃呃啊”
凯萨琳痛叫出声。
“很好,这枚取出来了,”当啷一声,乍得维向泰尔斯点点头,感谢他的努力,“院长嬷嬷她,她不是坏人,她,她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保护我们”
“保护哈哈,”被束缚在石台上的凯萨琳浑身大汗,依旧讽刺地大笑,“然后院里的其他男修士们,无论是亏心装傻还是不明真相,就一起义愤填膺既然她是污蔑,为什么还要调走玻门修士为什么她一闹就有用,还有修女内定名额就因为她是姑娘以后坏女孩儿们效彷勒索怎么办无辜的人怎么办我们男修士的清白怎么办,生而为男就活该被歧视吗”
乍得维专心致志地挑着凯萨琳伤口里的刀片,但泰尔斯观察到,他的眉头不住颤抖。
“大家议论了好久,好久好久,再然后,那个睡你上铺的姑娘就不再夜夜哭泣了,”也许是疼痛难忍,凯萨琳咬牙切齿,眼中冒火,“因为她td自杀了操这玩意儿敢再痛一点吗”
凯萨琳弓起背,几乎要绷断束缚带,而泰尔斯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把她堪堪压制在手术台上。
乍得维深吸一口气,将另一枚刀片夹出来,带出鲜血。
“所以,乍得维啊啊啊最有效的方法不是找什么嬷嬷举报,”凯萨琳呻吟了一声,“而是直接让那老混蛋付出代价,让他痛彻心扉,因为痛楚是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操”
又一枚刀片被扯出皮肉,乍得维休息了一会儿,用袖口擦了擦汗。
“不,小刀子,不。”
他看着儿时玩伴,一脸懊悔:
“落日神使瓜哈尔多有教:痛楚,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毫无意义。”
泰尔斯闻言蹙眉。
凯萨琳讽刺道:“又是那套我要受苦成圣的苦修歪理”
“不尹尔夏加嬷嬷教过我们,瓜哈尔多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总是轻视和忽略,发生在他人身上的苦难与痛楚。”
乍得维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不仅仅是诉诸廉价的同情与感动,从而低估了他人所遭受痛楚的意义。”
“还包括迷失于快意的复仇与惩罚,进而高估了对他人施加痛楚的意义。”
泰尔斯听得微微触动。
“对我,也许是前者,对你,小刀子,大概是后者。”乍得维长声叹息。
凯萨琳沉默了。
“小刀子。”
乍得维站起身来,将用过一轮的工具扔进铁盒。
“你,你真不该来这里的。”
乍得维摇摇头,面露不忍。
凯萨琳呼吸加速。
“我不该来”她不忿道,“如果不是我在血瓶帮里爬到高位,你和你的怪物们根本连这么个破地方都找不到”
“但你承诺过的”
乍得维咬牙道:
“当着尹尔夏加嬷嬷的墓和落日女神像的面,你对我说过,你绝不把外面的恩怨,不把帮派冲突和黑道仇杀带到坑道里”
他眼神复杂:
“然而现在看看你,当你满身是血地出现你知道这些孩子们,他们已经很苦了”
幻刃哈哈大笑。
“开什么玩笑,乍得维,你真以为这里是什么世外桃源,畸形圣地,怪物乐园你难道不也是跟我一样,把外面的政治和恩怨带进坑道里来了”
乍得维一愣:
“什么”
但凯萨琳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泰尔斯。
“谢谢你,年轻人。”
泰尔斯猝不及防,只得微笑回应:“不客气。”
可凯萨琳接下来的语气却有些低沉:
“不,我是说,谢谢你呃啊谢谢你收留了他。”
“谁”泰尔斯蹙眉道。
凯萨琳笑了,但随即又痛哼一声,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
“但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他吗”
幻刃痛苦地咳嗽一声。
“即便他挑掉了刺青,换了发型,换了战斗的方式,甚至连名字都改得面目全非额但我怎么会,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最得力的属下”
凯萨琳虚弱地看向坑道里的另一个方向:
“随风之鬼”
什么
泰尔斯怔住了。
他忍着不去看凯萨琳所望的地方,但他知道,那是罗尔夫的方向。
“抱歉,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他摇摇头。
凯萨琳痛苦呻吟,随即哼声而笑。
“小子,得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罗尔夫和那个坏脾气的怀亚都对你毕恭毕敬,至于乍得维,他刚刚叫你大人。”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正在清洗更换器具的乍得维,后者眉毛一动,不敢抬头。
“好吧,他不愿意跟我说话,这我能理解,但是”
得到短暂休息的凯萨琳长叹一声:
“告诉我,这些年,罗尔夫他过得好吗”
罗尔夫过得好吗
泰尔斯想起他和罗尔夫在监牢里的相遇,不动声色地望了幻刃一眼,没有回答。
凯萨琳明白了什么,恍然而笑。
“所以,罗尔夫他们在那里出现,并不是巧合吧包括他救了我的性命。”
她直直地盯着泰尔斯:
“是你,或者你的主子事先知道血瓶帮要出事,所以才提前派人去弗格的地盘卧底。而你就等在这里,等着他们把快挂掉的我抬回来,作为棋子说吧,你们是谁的人或者要利用我对付谁”
泰尔斯微微蹙眉。
“血瓶帮兄弟会某个大商团世仇政敌空明宫抑或是那位从王都来的,蛮横霸道、权势熏天,一举一动都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的第二王子殿下”
乍得维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子。
泰尔斯为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蛮横霸道。
权势熏天。
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
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
好吧,她说的那个家伙
我怎么不认识
“不,不不不,也许我还想简单了,”凯萨琳努力思考,目光凝重,“血瓶帮近期的损失和混乱,也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好吧。
看来脑补永无止境。
泰尔斯只得叹了口气:“不是。”
凯萨琳凝视了他很久,最终凄然一笑:
“罢了,就算是,也没有意义了。就像乍得维说的,他人身上的痛苦”
她摇摇头。
泰尔斯看着她的样子,表情复杂。
所以,这就是罗尔夫的前老大。
他豁出性命去拯救的人。
泰尔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们在仓库里碰到的那个黑衣人,你认识吧,”想到这里,王子沉声道,“他是谁”
“一个仇家。”
“就这样”
“不然呢。”
“你知道凯文迪尔背叛了你,对吧”泰尔斯叹息道,“你也知道,他们想要你的命”
躺在石台上的凯萨琳倏然睁眼。
“很好,她状态好多了,至少不再挣扎了,你继续跟她说话,保持平稳你说什么”端着器具盘子回来的乍得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谁,谁要她的命”
“没关系,乍得维,”泰尔斯尴尬地笑笑,“我只是,只是在开玩笑。”
“真的”
“继续,乍得维。”凯萨琳冷冷道。
“但是”
“做你的手术”凯萨琳怒吼道。
乍得维微微一颤,低下头去,继续手术。
“所以呢,小子你要把我送去空明宫嘶啊换取凯文迪尔的赏赐”凯萨琳的目光带着挑衅的意味。
泰尔斯望着她。
“不,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目光灼灼:“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你做岔了什么事,才让空明宫的大人物下定决心,不惜冒着血瓶帮动荡大乱的风险,也要换掉你”
取出一枚刀片的乍得维勐地抬头,脸色煞白。
两人双双瞥了他一眼,吓得他继续低头。
凯萨琳笑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好啊,让你背后的主子来见我,我就告诉他。”
泰尔斯一皱眉头:“我的主子”
“是个大人物,贵不可言,而我无缘得见”凯萨琳冷笑道,“猜到了,但你知道,凯文迪尔家每次也是这么说的,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见到他的管家直到我被他们抛弃,落到这步田地。”
凯萨琳眼中有恨,目光如刀:
“你家主子,管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跟三色鸢尾花有什么不一样吗”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沉默下来,凯萨琳也没有说话,而专注手术的乍得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时间,石台周边只听得见剪刀和镊子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痛哼与呻吟。
“他没有改名。”
泰尔斯突然开口,凯萨琳吃力地抬起头来。
“特托只是个假名、代号,就像随风之鬼,”泰尔斯有些感慨,“事实上,从过去到现在,他还叫同一个名字。”
“米迪拉罗尔夫。”
凯萨琳微微一怔。
但她随即冷笑一声:
“看来,罗尔夫跟上了更厉害的主人。”
“错了,我不是他的主人,没有人是。”泰尔斯沉声道。
“看上去可不是这样。”凯萨琳不屑摇头。
“好吧,罗尔夫确实是去弗格的地盘上打探消息的,”泰尔斯转向罗尔夫的角落,后者目光复杂地望着这边,“但事实上,我不知道那儿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会去,更不知道你将被自己人背叛,一败涂地。”
凯萨琳闷哼一声,恨恨咬牙。
“所以,我就更没有命令他去救你,恰恰相反,我嘱托过他,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至于其他,情报也好,利益也罢,都不重要。”
凯萨琳目光一动。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但他依旧这么做了,依旧选择冒险冲出去救你,即便罗尔夫知道,面对那么多敌人,包括那个黑衣人,他毫无胜算。”
凯萨琳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但她的眉毛越来越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是旧谊难忘还是报答恩情,抑或就是纯粹的正义感作祟,还是就一时冲动”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也许都不是,”凯萨琳突然开口,语气急促,“他可能只是,只是,只是觉得我会对你有用,毕竟他曾经了解血瓶帮。”
泰尔斯默默看着眼前穷途末路的幻刃,笑了。
“也许吧。但其实我想说,这样也不错,”泰尔斯笑容明亮,“因为我相信,在那一刻,罗尔夫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而非其他人的。”
乍得维再度拔出一枚刀片,激得凯萨琳目光一颤。
泰尔斯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坑道:
“就是他搭档嘛,哈,可能会想揍他。”
凯萨琳闭上了眼睛。
“当然,至于他这么做值不值得嘛”
泰尔斯轻笑着摇了摇头。
“嘛,不是我能置喙的。”
当啷。
又一枚带血的刀片落入铁盘。
“年轻人,你背后其实没有主子,对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这次,凯萨琳的声音格外疲惫。
“而你的年纪啊,我懂了,因为你就是他。”
凯萨琳抬起眼皮,气息虚弱。
“那个让翡翠城恐惧,令詹恩凯文迪尔忌惮的大人物,”她望向泰尔斯的眼神慢慢变了,一如她不知不觉改换的语气。“只有您,才能这么特别,这么洒脱,这么豁达,因为这是你生来就有的特权。”
“特权”泰尔斯一阵疑惑。
凯萨琳紧闭双眼,笑容苦涩。
“因为他人的忠诚和情谊
对您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是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俯拾皆是,信手拈来。”
“跟我们这些臭水沟里长大,靠着彼此厮杀才能活下来的蝼蚁,不一样。”
泰尔斯一阵愕然。
他人的忠诚
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星湖卫队。
想起当他们向自己鞠躬行礼,口称殿下的时候。
但在那一刹,他看着嘴唇颤动的凯萨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开始理解罗尔夫的举动了。
“你,大人,您能行行好,替我转告他吗”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凯萨琳默默地望着漆黑的坑道顶。
“罗尔夫不愿意跟我说话,但是,但是,”凯萨琳一脸疲惫,“那天,那天我没有让他去红坊街送死。”
红坊街。
泰尔斯沉默了。
“我只是那是意外。”
当啷。
又一枚刀片,混杂着血肉落进铁盘。
但凯萨琳只是微微蹙眉。
几秒之后,泰尔斯叹息一声。
“你知道吗,他并非不愿意跟你说话。”
凯萨琳眼神一动。
“事实上,他已经对你说话了,只是你还没学会聆听。”
泰尔斯轻声道:
“就像以前一样。”
重伤的幻刃不由得一怔。
泰尔斯笑着摇摇头,重新紧了紧束缚带。
几分钟的时间里,石台前后一片寂静。
“洛桑。”
凯萨琳的声音传来,让泰尔斯疑惑抬头:
“什么”
幻刃表情灰暗,语气虚弱无力。
“您问起的那个黑衣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她面露恐惧,“但十几年前,从特恩布尔老大开始,我们都叫他洛桑二世。”
泰尔斯心思一动:
“洛桑二世”
这个外号很奇怪,就像“陨星者二世”,但是
凯萨琳双目出神:
“他是曾经的特恩布尔帮主最信任的保镖,最凶悍的打手,最锋利的剑刃,最可怕的杀手,专门为特恩布尔清理叛徒和异已,摧毁敌人和对手。”
“血瓶帮里的最强极境。”
保镖,打手,剑刃,杀手
最强极境。
泰尔斯听得逐渐蹙眉:
“这个洛桑,他什么来历”
凯萨琳吃力地摇了摇头。
“除了特恩布尔本人,帮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我猜,这是特恩布尔故意的,以维持洛桑的神秘莫测,震慑我们这些盘踞各方,桀骜不驯的异能者老大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应该死了才对啊”
凯萨琳的语气惶恐起来:
“我一直以为,以为洛桑,还有特恩布尔帮主,以为他们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经死在了废屋”
泰尔斯微微色变。
“死在了”
那一刻,凯萨琳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
“黑剑的手上。”
当啷。
乍得维终于将最后一枚刀片取出,满头大汗地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