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瞬间, 你从床上睁开眼,竟有些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你的意识,你的身体, 好像都在这一刻不属于你。
而你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从混沌的大脑中一点点抽离。
那不是一个愉悦的过程, 甚至让人无比疲惫。
倦意推着你慢慢地下沉, 你明明不愿意,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又一次陷入黑暗。
“她还要多久才能醒”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你耳边回荡,但你却忘了这来自谁。
“病人的意识是清醒的, 你们跟她说话, 她都能听见。只是身体机能还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
是的,你能听见, 但更多时候你无法听见。
就像现在,你很努力想要听下去,但你不能阻挡那浑浑噩噩的千丝万缕, 再次把你拖入与世隔绝的空间。
就这样日复一日,你逐渐明白过来。
你生病了,你躺在医院里,你还没办法醒过来。
可是为什么会生病呢
你不记得了。
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你想要记起来,但你做不到。
有一个人常常陪在你左右,和你说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干净透彻, 还带着一点甜味。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味觉去形容一个声音,但你就是这样认为。
她说着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说到兴致上了,还会笑两声,清脆悦耳,令人留恋。
可你醒来的时间总是很短,再想多听一点,都无能为力。这种状态令你很难过,因为在潜意识里,你不该是这样的。
你应该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为了能多听到她的声音,你每天都努力保持清醒。你成功做到了,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多,哪怕只是多了一点点,你也为此而雀跃不已。
可是,她却很少再来了。
是因为太忙了吗
忙得连见一见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但你很快就从失落里走了出来。既然她不能来,你就去见她吧。
为了这件事,你要更努力地醒过来。
你一定是无所不能的,这个信念依然坚定,使你不曾灰心丧气过。因为你知道你能做到,就像以前做的每一件事一样。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你醒了。
“她醒了。”
手机上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让她站在原地许久,连握着手机的左手都抑制不住颤抖。
“307床的家属在吗”
白恬回过神来,飞快地擦了擦脸,应了一声“在这里”
护士推着车走到病床前,干净利落地将点滴瓶换了一瓶新的,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等这瓶输完再叫我,记住了啊,别耽误时间。”
白恬连忙道谢,目送着她走出去。
隔壁床的老头睁开眼看过来,然后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立刻收敛自己的声音,放轻动作走到床头,俯下身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
却不成想正好惊醒了对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沙哑的声音问“什么时候了”
白恬小声回答“十点半了。”
白老三眯了眯眼,突然道“你跑出来做甚,回去上课。”
她的手一顿,垂下头回答“我请过假了。”
“把假销了,都要高三了请什么假,电话拿来我跟你们班主任说。”
白恬连忙按住他,“你别动了,伤口刚好一点。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他动了动嘴,没再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老头哼哼唧唧一声,白恬听见了,不再多留,拿起自己的书包离开病房。
她走到输液室,让熟悉的护士帮忙留意一下时间,才走出了医院。
这个时间赶到学校里,也只能赶上午饭而已。她茫然地看了一圈街上,裹紧身上厚厚的羽绒服,然后顺着人群走到车站。
等车到了,她又跟着人群上车下车,直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某家私立医院的大门前。
裹着纱布的右手垂落在身侧,白恬仰头看了看住院部大楼的第七层,又低下头在门口徘徊了许久。
最终,她还是没有踏进去。
白恬转头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和山药,带回家用砂锅炖了汤。
这汤的卖相不怎么好,因为她还不适应左手拿菜刀。
最后用小火慢慢煨着汤,白恬回到房间里看书。
一直到天快黑了,她才合上书走到厨房里,用保温饭盒装了汤,出门去医院。
住院部有门禁,白恬没办法呆太久,将另一份鸡汤送给住院部熟悉的护士之后,她才匆忙地离开。
何护士看着这推脱不掉的汤,有些哭笑不得地拿回了值班室。
“又是307那床的家属给你送的”快下班的同事刚换好衣服出来,顺嘴一问。
何护士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太机灵了,知道不能送礼,就每天晚上给我煮点吃的。”
她打开饭盒,闻了闻这扑鼻的香味,给同事分了一碗过去。
对方喝了一口,立马竖起大拇指“这味道赶得上下馆子了,你真有口福。”
何护士却有些食不下咽,她看着这碗汤,难得露出愁容。
“小白这个孩子,才多大点啊,就这么懂事。我女儿比她还大呢,整天就知道出去玩。”
她说着摇摇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
这块肉切得太大,何护士一时之间无从下嘴,同事也觉得纳闷“这个刀工有点儿对不起这个味道啊。”
何护士又是一声叹息,她放下筷子,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不知道吗,这孩子的手刚拆石膏,还没好呢。”
同事摇摇头,他不常值班,很少见到小姑娘,这会儿有点好奇地问“伤到哪儿了”
“肌腱完全断裂,当时缝合手术我还跟了,伤得太重,基本不可能复原了。”
同事一愣,连忙问“惯用手”
何护士点点头,低下头喝了口汤,嘴里的味道明明很好,她心里却不是滋味。
“这孩子的厨艺这么好,可惜了。”
同事也是一脸唏嘘,但他们这个职业,见到的“可惜”太多了,心疼不过来的。
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她舅舅的情况,你跟她说了吗”
何护士这下是喝不下去了,她盖起饭盒的盖子,放下筷子,沉吟半晌才说“找个时间告诉她吧,病人的情况总不能就一直瞒着家属。”
“哎,可惜了。”他也说了一句,却不知道在感叹谁。
白恬伸着右手,高高抬起,用左手慢慢穿好衣服后,走出了浴室。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却还开着客厅的灯,直到走进卧室前才犹豫了一下,顺手给关上。
这下子就只剩下卧室里还亮着灯,空气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最终还是心一横,关了灯爬上床。
电费也是一笔开销,能省则省。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白恬看着空荡荡的短信箱,又点开了那条五天前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