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汐颜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她梦到张家村没有了, 她放下了断龙石, 祖陵塌得只剩下黑牢和藏书楼被深埋在山底,她变成一只人形蛊虫在漆黑的满是毒虫、毒菌、蛊瘴的山洞里捕食其它蛊类还会修炼蛊术和道术。那山洞很大, 大得像一座山谷,有很多深不见底的深涧和坑洞,像是能通往地狱,大量的蛊类在洞壁上生息繁衍。她从来没有物种这么丰富的山洞,也没有遭遇过这么险恶的地方, 可谓是步步杀机, 各式各样的蛊类,各式各样的攻击方向令人防不胜防, 每时每刻都在经历死亡和与蛊的殊死搏斗。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新鲜的空气, 除了沾满蛊液的剧毒毒菌就是蛊,要活下去唯有以蛊为食。
山洞里有很多地方非常奇怪,像是有什么特殊的磁场干扰引力形成失重, 宛若步入太空。在那地方, 甚至能够看到星空,看到北斗七星、看到银河。那里的蛊类很强大,她不敢久留。
她在山洞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和捕食其它蛊类, 后来穿过一片蛊瘴,见到一个满是蛊虫的墨绿水大水坑,水坑里有一个巨大的茧,有一个人那么长,呈椭圆形, 隐隐约约的,还可以看见里面有一道人影。莫名亲切,更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在蛊池边坐了很久才离开。
有时候她还会做梦中梦,梦到家人,梦到爸妈、爷爷、太爷爷、三姑奶奶,梦到家里的亲戚,睡梦中会很难受,万分悲恸,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后来她遇到一只被人饲养过还带着蛊鼎的大蛊。那蛊受了很重的伤,皮肉都溃烂了,却总是倔强地要把蛊鼎送给她,然后钻进蛊鼎中蜷缩着,遇到有厉害的蛊类来攻击她,它会不顾伤势出来保护她。她寻找蛊药替它治好伤,它便一直跟着她,搬家的时候它会带着蛊鼎跟在她身边,其它时候喜欢钻进她的衣服里贴在她的胸口处。她给大蛊起了个名字叫猪蹄,虽然它更像一根火腿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它的名字应该叫猪蹄。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走过山洞的很多地方,也逐渐摸清楚里面的物种分布和各处的情况,知道哪里有可口的食物,哪些地方有危险需要回避。她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起很多人的身影,却渐渐地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格外难受,后来她尽量不想自己去想。不想,就不那么难受了。
渐渐的,她有一种自己忘记很多事情的感觉,但去想,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总有一种悲伤笼罩住她,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她的脑海中总浮现起一团模糊的身影,似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喊她张十三,有时候又喊她汐颜宝宝,那又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她会下意识地想,她好不好、有没有活着。可她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她想,大概是没有的吧,这里只有她。大概是太孤单了,才会幻想着有自己的同类。
直到有一天,她真的见到了同类。
她在睡梦中惊醒,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年轻女人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那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她长得很好看,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她们曾经认识且关系极亲。她抬起头看着那女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娇妍闭关醒来便见到黑牢中的蛊类少了很多,有着人类活动的痕迹,还脚下很多的脚印,从大小形状可以确定是个女人的脚,且脚型极好。能在黑牢里生存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张汐颜,但又不敢确定,因为张汐颜的臭毛病其实挺多,还有些小洁癖,光着脚板在黑牢里到处转悠的事不像是张汐颜能干得出来的。
脚印太多踩得到处都是,反倒是并不好找人,她在附近转悠一圈没有找到人,便往山洞外去。是不是张汐颜下黑牢历练,出去一问便知。然而,她出了黑牢,见到的却是被大力撞击得变形的青铜大门和放下的断龙石。她调头回到黑牢,找了很久,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靠着岩石睡得正熟的张汐颜。
如果不是旁边的蛊鼎和守护在侧的猪蹄,她几乎不敢认。
一向爱干净的张汐颜脏得连肤色都看不出来,原本柔顺的长发脏得打成结乱成鸡窝,身上的衣服布满破洞用过三年没洗的抹布都比她的衣服干净,鞋子、背包、剑全都不见了,整个人和以前那些流浪的疯子没两样。张汐颜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对陌生人的打量,似乎已经不认识她。哪怕她恢复了年轻时的相貌,张汐颜看过她的照片,怎么可能认不出来?眼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张汐颜的脑子出了问题。
她问张汐颜“你认识我吗?”
张汐颜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于是回答“忘了。”
张娇妍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还知道自己忘了。她问张汐颜“发生了什么事?”
张汐颜的脑海中浮现起很多模糊的画面,她看不清楚,也不敢仔细去看,好像会让她特别难受、特别伤心。她只隐约看见有很大的火,有燃烧的村落,死了很多人,有些人穿着原始部落的服饰,有些则看不清楚,她看不见人,只看见满地的灰烬。她想,是幻觉吧。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人起说“你起来,跟我走。”凶巴巴的语气,让她莫名有点害怕,又有点安心。她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骷髅般的身影,比鬼一样可怕。
她莫名地觉得这人是信得过的,于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猪蹄托起蛊鼎,慢慢悠悠地跟在张汐颜的身边,飞累了还把蛊鼎搁在张汐颜的肩膀上歇脚。
张娇妍没忍住扭头仔细看了猪蹄好几眼,原本胖呼呼的蛊祖宗瘦了何止三分之一,身上布满疤痕,以它的恢复力还能留下这么多深刻的能使得皮肉变色的疤足可见当时受伤的惨重。
她带着张汐颜穿过黑牢,从另一条路出去。
她俩到达黑牢边缘地带时,张汐颜停下来不愿再往前。
张娇妍没理张汐颜,径直穿过蛊瘴到了地下暗河边,跳进河里,逆流往上游去。
张汐颜站在蛊瘴边,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头回去,却又怎么都迈不开步,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告诉她,她应该出去。
她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样的梦境,出去后,她会醒过来的吧,会面对些什么很可怕的事吧?
她不想醒。
可人怎么可能睡一辈子呢。逃避,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她刻意遗忘的那些,哪怕是遗忘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没发生过。
她穿过蛊瘴,淌过地下暗河,穿过溶洞和幻阵,又再在一个幽深狭窄的岩洞中爬行很久,最后从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山洞里爬出去。洞口塌方过,但石头都碎了,被人强行刨出一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