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江覆接过话筒。
“我们的会场里有一些朋友正坐立难安,是我的错觉吗?好吧,我知道你们都在期待某人的出现,”他竟然难得开了个玩笑。“可惜下一个环节来临前,我们还要进行一场全体投票。”
“提案内容大家已经了解,主席团决定,明年的大会将不再公开征集提案,而是这份提案为底稿。”他的声音诚恳下来,“接下来请全场代表进行公投,同意主席团这一决议的,请投赞成票。”
“当然,深空对各位郑重承诺,我们会将提案中涉及的底层技术全部公开,核心技术挂上拍卖席,让大家自由竞争。我们不占有专利,我们只是专利的生产者。”
此话一出,所有人在心底暗骂一声:狂妄!
但是这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跪下抱大腿叫爸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讨论、投票、计票,一套流程花费的时间不长,但是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仿佛度过了一个一个世纪。
最终,主席团公布了一个毫无悬念的结果:提案通过。
这意味着,明年的标准大会将由深空主宰。
这意味着,深空真的在各方的包抄夹击下,杀出了一条绝地逆袭的生路。
这意味着,fire所描绘的产业图景真正获得了人们的认可。
从算法到硬件,一块砖石一层基础,由他一点一滴构筑的这份未来蓝图,从今天起,成为了全球虚拟产业的总设计图!
听说他才只有二十多岁?
听说他完全是白手起家?
听说他的公司发展至今从未尝试融资?
对了……公司、说到公司!
他和他的公司,在今天,竟然展现出无穷魄力,将他创业以来所取得的这么多成果、这么多技术、这么多基业,全都卖了!
表格所列清清楚楚。
核心技术挂上拍卖席!
价值完全不弱于核心技术的底层框架,竟然免费公开!
要知道,深空在不久之前还因为开源的事被骂上风口浪尖,如何能一夜转性,做出这样令人震撼的决定?
是因为知道自己孤立无援,陷入万军包围,索性破而后立?
是发现了这个盘子实在太大,一家根本吞不下,才打算带大家一起吃肉?
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独夫”路线的错误,才决定剜骨疗毒、涅槃重生?
不管怎么说,这场史无前例、声势浩大的拍卖才是今晚的重点啊!众人震撼完毕,终于想起事情的关键之处。
所谓拍卖目前也只是个说法,众人到现在为止只见了一张表格,它具体会如何实施?
fire,你还在等什么,不是说要演讲?
快他妈的出来啊!
焦躁难言的气氛逐渐盈满了会场。
许多知情者,不由自主地向楼清焰这边看来。
但会场中的知情者也只有国内那群代表而已,在乌泱泱一片白色黑色的人群中,这目光毫不起眼。
沈乐及一干深空代表更是忍不住,频频看向身旁的楼清焰。
后者目光平静,似在等待、似在斟酌。
在这样的气氛下,沈乐耳机里竟仍然清晰地接收着,国内法庭的庭外解说。
事实上他一直一心二用,关注这边会场的同时,也把那边的消息听了个七七八八。
介绍完案件前因,女记者请来一名律师嘉宾,分析案件的进展。
律师侃侃而谈:“这一案要分情况考虑,根据当初播放录音的商场的证词,首先可以确定,录音的确由楼清焰提供。如果它是真的,自然不构成名誉侵权。如果录音为假,强/奸事件也为假,结果也毫无疑问。最棘手的是第三种情况……”
“录音是假的,强/奸是真的。万一碰上这种情况,能不能界定为造谣或名誉侵权?这里面是有争议的……”
律师顿了顿,“从录音真假入手,是审理这个案件的正常思路。但是刚才陈列证据的时候,楼大元搞了一个惊为天人的操作。”
“原本鉴定部门找不到造假的痕迹,鉴定录音为真,楼大元却提出了质疑,认为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伪造录音,那就是楼清焰的好友fire。”
“fire在此案中的位置很微妙。首先,当初录音曝光时,他就发布了一款恶搞楼大元的软件。其次,也是最关键的,fire出品的自动配音软件,可以生成和真人无异的假录音,当然这种录音是能从波形上发现造假痕迹的。”
“楼大元在法庭上展示了另外一种技术,对这种假录音稍作改动,就能从波形上抹消造假痕迹,让假录音‘变假为真’。”
女记者惊呼一声,“也就是说,现在真的能凭空伪造录音,鉴定
部门还鉴定不出来??”
“没错。这种‘变假为真’的技术,我想也是楼大元敢于诉讼的最大依仗。他对录音的质疑其实是空口无凭,毕竟不能因为有作假技术就认定录音为假,但关键在于……”
律师惊叹道:“造假技术的出现,让录音鉴定结果失去了证据效力。现在录音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因为它不足以作为证据了。”
“我再给你解释一下,原本这个鉴定结果是效力最高的证据,不出意外肯定会按照录音为真宣判,原告败诉。但现在楼大元证明,鉴定部门缺乏鉴定能力,这份鉴定结果效力不足,不能以它为根据做出宣判。”
“楼大元不愧是楼大元,他证明不了录音是假的,就干脆把它扔出了证据席。”
“所以这个案子已经不能用正常思路审理了。现在关键不在录音,而是在楼大元身上,在于二十多年前那件事,究竟能不能定性为强/奸。如果强/奸根本不成立,楼清焰却把自己父亲宣传成强/奸犯,那自然是侵犯名誉,甚至涉嫌诽谤。”
“这就是原告方律师的思路。他们不再纠缠录音的问题,而是咬死二十多年前只是一场家庭矛盾。”
“在这种双方为情侣的案子里,强/奸是极难定性的,因为事发时当事人心情复杂,很难说到底是不是自愿……咳咳,回归正题。刚刚我从旁听席出来时,现场已经陷入僵局,双方各执一词,完全是一出罗生门的局面。”
“楼清焰不亲自上庭是很吃亏的,因为委托人不知道许多细节,楼大元提供的证词也极为缜密,再加上当年就没立案,现在也没有受害人指控,我想,楼大元胜诉的概率是比较大的。”
这时,女记者突然道:“刚刚从庭内传出的消息,楼大元在陈述时突然情绪激动,控诉起了儿子。他称楼清焰从小就顽劣不堪,对父母大呼小叫,长大后更是不学无术,心思不正,人品恶劣,完全能做出这种陷害亲爹的事。暂时抛开楼清焰人品的问题,看得出来,这两父子还真是反目得彻底啊。”
律师道:“对了,刚才还和同事说起,万一楼清焰败诉,面临的可能不止赔款。因为这个案子情节之严重,已经不属于民事范畴,是可以直接告诽谤罪的。”
“我估计是因为证据不足,刑事自诉没受理,才转而告了名誉侵权。如果这次楼大元胜诉,他再提请诽谤罪的诉讼,通过的概率会很大。到时候……”
记者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忙问:“到时候怎样?”
“这件事影响这么大,又造成受害人精神失常,属于情节极其恶劣,直接判有期都不意外的!”
记者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个案子走到最后,竟可能达成楼清焰锒铛入狱的结局。
没想到律师接下去又说:“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奸事实不存在、楼大元胜诉的前提下。如果法庭认为强/奸事实存在,那么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有没有受害人指控,都必须让公安机关介入,另立一起公诉案件。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女记者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这案子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是楼清焰入狱,就是楼大元入狱?”
律师道:“姑且先这么预测吧,照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最终如何收场还真不好说。可以确定的是,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民事诉讼,这个案子暴露了我国ai立法方面的缺失,加快把ai立法提上日程,已经成了一项当务之急。”
“只是我很不明白一点,楼清焰真不知道这案子的严重程度吗?我分析出来的东西,他的委托律师不可能分析不出来。但楼清焰依然决定不上庭,这会给他带来很大劣势。”
记者道:“我们只知道,楼清焰现在人在大洋彼岸。也许,他的确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吧。”
律师笑道:“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比眼前这个案子还重要?”
沈乐听到这里时,场内的公投已经结束,主席台刚刚宣布完投票结果。
律师的最后一句话,和江覆的话语交叠在一起。
“时间终于到了这一刻,这场标准大会最重要的一刻。在闭幕式前夕,我有一位朋友,想和大家谈谈。”
一瞬间的静默。
嘈杂、压抑、爆发,会场里骤然响起掀天的呐喊:“fire!”
江覆笑道:“请上台吧,fire。”
沈乐扯下耳机,匆匆扫了一眼直播间弹幕,将手机熄屏。
他看向旁边,楼清焰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从这个不起眼的代表席向外走出,路过一位翘着二郎腿的彪形大汉,有礼貌地说:“抱歉,借过一下。”
那壮汉惊讶而又懵懂地撤回腿,看着他走入过道。
一排又一排的观众,不由自主为他的身影吸引,目光盯视他的背影。
也许他们正震惊于: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竟有人忍心离席去上厕所?
一排又一排的观众,被他从身旁路过,停止了交头接耳。
从后向前,一道寂静的巨浪随他的穿行
覆盖全场。
场中就只有这么一个站起来的人了;场中就只有这么一个还在活动的人了;场中就只有这么一个还未屏息、还未石化、还未不敢置信、还未震惊欲绝的人了。
而他还在向前走,路过一排又一排的观众,走上了主席台。
鸦雀无声当中,他转过身来,对众人说:“大家好,我是f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