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响彻四野, 犹如一阵连绵不绝的远雷。
各色光焰交替闪烁,在笼罩整座岛屿的昏沉暮色中,又好像燃起了一片灿烂的火树银花。
我就站在这片喧嚣中央,脚边是初阳破坏墙壁之后洒落的残砖碎石,身后是星鸟阴森幽暗的房间。我和星鸟的异能生命体,各自紧密围绕在我们两人身边, 彼此肃然对视, 形成一派静默无言的对峙之局。
我知道, 这里将会成为我漫长旅途的终点。
当然,那并不等同于“我”这个人的终点。
回头想想, 自从登上这座岛屿以后,我一路见证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真相。
比如说, 我的母亲还活着。
比如说, 我其实拥有一个足以撰写三百万宅斗的庞大黑社会家族,如果走岔一步,我就有可能成为每天从100平方米大床上醒来, 每月100单氪穿卡池的黑道大小姐。
但所谓的“大小姐”, 其实也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呼风唤雨, 光鲜亮丽。
这一路上目睹的“兄弟姐妹”,四少爷是个移动血包, 三少爷和六小姐是一对儿养废了的无知纨绔, 在子女中属于低级走卒。大少爷和二小姐都是才华出众的召唤异能者,然而在首领眼中,他们既是可以通过威胁和利诱来操纵的人形兵器, 也是用于延续他生命的一剂强心针。
总而言之,在他眼中,就没有一个是人。
我当然也一样。
“艾蕾。”
我后退一步,贴近金发少女耳侧低语道“如果你找到机会,就立刻带上母亲的灵魂离开。我知道她想亲眼见证我的战斗,但现在已经足够了吧”
已经足够了。
不必担心,之后我会干干净净地了结这一切。
这一次,换我来带你出去。
“嗯。”
眼看着艾蕾认真点头之后,我重新将目光转向前方,平静地或者可以说是漠然地直视那架轮椅,以及轮椅上一半是少年、一半是老者的人形怪物。
一路走来,我的确目睹了太多出人意料之事。
不过,这个男人的残忍、无耻和丑恶,倒是未曾出乎我的预料。
“我问你。你就是组织的首领吗”
可以,气势很到位。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发出这种冰一样清冽凉薄的声音。
“”
面对我冷淡的提问,属于老人那半张脸眯细单眼,半脸褶子都像揉皱的菊花一样挤到一处,呈现出一脸猫哭耗子的慈祥。
“是。”
以一种近乎安详的语气,老人坦然承认道。
“盘踞在岛上的人面树,就是你的异能吗”
“是。”
老人再次承认。
“我诱拐女人和小孩,把他们卖给有需求的客户。有时候是完整地卖,有时候是拆分开来卖。我想要战无不胜的异能军团,也想要永生不死的躯体,所以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醉心于异能研究,但凡拥有这方面才能的孩子,都被我当作了实验台。”
他和蔼可亲地说道
“星花,我的孩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
对不起,纠正一下。
他的无耻程度,果然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权力和永生,你所追求的只有这些吗”
我半带嘲讽地追问道。
一般来说,在二次元设定中,这种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总有那么一两个常人不能理解的远大目标,比如追寻真理,比如某种偏激的救世。
是的,我就是在说f第一部的boss盖提亚。对不起,好像辱盖了。
然而在这个老人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类似的狂热气息。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理想和软肋,也因此而显得无懈可击。
果然,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当然。对人类对生物来说,还有比这两者更重要的东西吗强者拥有一切,弱者注定被鱼肉蚕食。我只是遵从自古以来的自然法则,吞食弱者血肉来达成自己的愿望而已。”
“很正确的屁话。”
我同样从容地点了点头,“很遗憾,你并不是活在丛林。丛林之外,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规则和法律。”
“法律呵呵,那是什么为了让统治者更好地统治,为了让丛林中的赢家永远是赢家,你是指这种上位者制定的,为了他们自己而设计的理想条文吗”
老人柔声细语,半边头颅上稀疏光滑的白发披垂下来,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慈眉善目的传教牧师。
“我的孩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有多少人躲在法律背后,合法地吞食他人”
“茜嘶”
被星鸟推到身后的莫西干大哥似乎有几分紧张,刚要开口打断,就被星鸟狠狠一脚踩在鞋面上,剧痛之下猛地咬了舌头。
“我知道。”
我理解初阳的担忧。不过,我并没有如他所担忧的那样心生动摇,彷徨无措。
我只是随手掸了掸领口,好整以暇地冲指尖吹了口气
“我知道,所以呢你想通过列举其他垃圾的存在,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垃圾吗想的还挺美,下三滥。”
“”
老者游刃有余的表情,头一次略显难堪地僵硬了。
很显然,他打算和我来一场慷慨激昂的哲学辩论,上至制度漏洞,下至人性弱点,最好是把我绕进去,然后用他丰富的诡辩经验打败我,挫伤我的锐气和心志。
但他没想到的是,我身为一名讲文明、懂礼貌的人民警察,竟然根本不打算好好讲话,一开口就骂人。
事实上,我也的确只想骂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关于法律和社会的缺陷,我可以和朋友讨论,和研究者讨论,和所有关心世界、希望世界变得更好的人们讨论。”
“但是请问,我为什么要跟一个觉得世界不够好,所以把自己变得比它更坏的垃圾讨论难道我看上去没有朋友你看不起谁呢,啊”
“呵呵。”
老人的难堪转瞬即逝,他很快又貌似宽容地展眉笑了一笑,看上去越发像是半朵盛开的菊花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寻常社会的规则约束不了我,因为在我看来,那只是强者维持自己地位的工具罢了。所以我要成为强者,制定属于我自己的规则。”
我“好厉害哦,我是不是还要给你鼓鼓掌”
“”
我想他已经发现了,我铁了心不乐意配合他的抒情中二演讲。话说回来,这么大龄的中二病我还是第一次见。
老人一计不成,只好临机应变地换了个话题
“星花,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哇,这个话题让我更想骂人了。
“我说过,我要制定属于我自己的规则。爱情,那是一种奇妙的魔力,能够超越出身、距离、生死的界限,当然也包括年龄”
“包括不了谢谢。好了,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讲,比如你对13岁幼女一见钟情的美好回忆不如这样,你就像洛丽塔的主人公一样,在监狱里一心一意地写本自传吧我想,会有犯罪学研究者乐意笑纳的。”
“”
老人第三次语塞,而后带着一脸矫揉造作的忧伤垂下了眉毛。
“何必话中带刺呢,星花。这是我们父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话。我本希望它可以温馨一些。”
“是吗”
我挑起一侧眉梢“太有趣了,黄鼠狼居然希望鸡和它吻别。”
“你很好,星花。”
老人浑浊的眼睛几乎淹没在皱纹里
“直率、大胆,伶牙俐齿,你果然很像紫。也难怪星鸟如此忌惮你,如果你在我身边长大,我或许真会选择你作为组织的继承人。”
“噫。”
我夸张地打了个激灵,“求求你不要啊。”
对了,说到这一点
我看得出来,为了不让父亲察觉自己的真心,星鸟一直在家中扮演忠心耿耿、一心上位的宅斗型角色,也不知是不是从几个草包弟妹身上汲取了经验。而首领信以为真,也只将她当作易于掌控的夺嫡儿女。
如果只是为了自保,星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她不惜纡尊降贵给纲村做迷妹,是为了借纲村来掩饰自己的身份,正可谓“这草包倒是一座堵风的墙”。
那么,她在这座岛上精心伪装,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我无法忽视这一点,但眼下情势紧急,我也顾不上仔细深究,只能一心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轮椅怪物身上。
而他仿佛还沉浸在甜蜜而伤感的回忆之中,正一脸不,半脸陶醉地呢喃道
“紫真的很美。我还记得,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鸢尾色的和服,挽着头发,和友人一起走在前往烟火大会的路上。”
“她在盛开的紫阳花丛中流连忘返,低头触碰花枝,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那时候我就想,这份远离世俗、浑然天成的清净,正是我命中注定的少女。”
“我爱她。”
在一段抑扬顿挫、一唱三叹的表白之后,老人话音一转,将所有醇厚浓烈宛转悠长的感情都纳入一句历久弥新的经典总结,仿佛歌唱家百转千回的旋律归于一个尾音。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情圣人设艹得出神入化,好像他亲口下令活埋母亲那会儿是被人下了降头。
“”
与此同时,我一手维持着紧扣扳机的姿势,另一手百无聊赖地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好了,可以了。再说就烦了。对了,你有问过母亲的意见吗”
“什么”
“我是说。”
我难得有耐心地将话语拆开掰碎,字正腔圆地向他重复一遍
“你有没有问过你一见钟情的少女,她是不是愿意接受你的爱情,愿意成为满足你妄想的道具”
“说什么妄想”
“自以为是的真爱,一厢情愿的钟情,得不到就要毁灭。这就是妄想啊,变态。”
“”
我见缝插针的骂人再次让老人噎了一下,但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惊人,旋即又像个“不与孩子计较”的长辈一样无奈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星花,你不懂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