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 刽子手扬刀一斩, 七个犯人脑袋落地, 鲜血喷溅, 犯人亲属哀嚎痛哭, 围观民众则拍掌叫好, 高兴于土霸王被铲除, 行刑便结束了。
"看完热闹喽,走吧, 回家了。"
"真热,要晒死人了, 快走快走!"
除了忙着收尸的犯人亲友之外,其余人同时离开刑场, 拥挤四散, 谁也不让谁,混乱中, 有人呼唤朋友, 有人嘟囔抱怨, 也有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郭弘轩原地站着, 伸长脖子, 朝监斩台上张望,"不急,用不着和大家挤, 等人群散了,再和我二嫂他们汇合也不迟。"
小杂役问:"一起回衙门吗?"
郭弘轩点点头。
"好, 那就等会儿再出去。"
然而,下一刻,拥挤人潮涌来,横冲直闯,令他们根本站不稳。
"嗳,唉哟,嘶。"郭弘轩虽然高大,却抵挡不住人潮的汹涌来势,先是被迫随着人群往外走,随后,脚趾不知被谁狠狠踩了一下,疼得倒吸气,仓促扫视周围,"谁、谁踩了我一脚?"
小杂役殷勤护主,急忙搀扶,环顾四周怒骂:"谁?谁干的?踩了我们四爷的脚,不知道赔礼道歉吗?喂,到底是谁——"
"行了行了!别嚷了,我又没受伤。太挤了,对方想必不是故意为之。"郭弘轩挥手阻止随从,跺跺脚,尚未站稳,又被人潮推搡了几下,他无奈叹气,干脆顺势离开刑场,"算啦,出去等吧,别杵这儿挡路。"
小杂役言听计从,"是!您慢点儿,仔细那些不长眼的人,乱挤乱踩。"
主仆俩随着人群离开了刑场,站在街口等候。
小杂役东张西望,良久,纳闷问:"知县怎么还没出来?难道……她已经先回衙门了?"
郭弘轩并非愚蠢之人,虽然不知道嫂子正在刑场内寻找自己,却笃定摇头,"不可能!二嫂细心,她明知我跟着来了,一定会叫上我一起回去的。"生怕我在外面闯祸,或偷溜去北犰。
"那就再等会儿。"
许久,人群彻底散了。
未时中,烈日如火。郭弘轩热得汗流浃背,也纳闷了,"奇怪,为什么还没出来?"他吩咐:"你进去看看,看我二嫂在做什么。"
"是!"小杂役飞奔向刑场,片刻后,飞奔返回禀告:"知县正在和黄县丞、裴大人他们一起,看起来很严肃,应该是在商量公务。"
"哦?"郭弘轩皱皱眉,"在商量什么?"
其实,小杂役仅是远远望了几眼,压根没听见只言片语,浑然不知姜玉姝正在疑惑"弘轩在哪儿"。他摇摇头,"不清楚。大人们身边守卫森严,一贯禁止闲杂人等靠近,所以小的不敢往前凑,也不敢随便打扰。"
闲杂人等?
这四个字,仿若一根针,直刺向前途渺茫之人的内心。
唉,我也是"闲杂人等"。郭弘轩屡试不中,烦恼焦愁前途已久,霎时十分不自在,脸发烫,浑身难受,难以言喻地难受。他低下头,假装擦汗,平复心情,迅速恢复大大咧咧状,若无其事道:"既然她在忙,估计一时半刻忙不完,确实不宜打扰。算了,那就不等他们了,我想、想去一趟书铺,挑几本书。"
"好嘞!"小杂役愉快赞同,一心一意讨好县太爷的亲戚,颠颠儿带路,"书铺在那边,离得不远。"
"唔,你带路。"郭弘轩仿佛逃避一般,疾步远离刑场。
主仆俩一前一后,行至热闹街市。
小杂役生长于县城,能说会道,滔滔不绝地聊起图宁风俗人情。
郭弘轩散步散心,听着听着,憋闷心情勉强好转,脸上有了笑容,不时接腔议论两句。
不久,书铺近在斜对面,主仆俩意欲横穿街道时,身后突然响起急冲冲的吼声:
"让开!"
"请各位让一让了。"
"驾!"
小杂役扭头一望,急忙拽住郭弘轩,"四爷小心!他们是办军务的,有权先通过,撞死人或踩死人,都不用偿命。"
"我明白。谁还跟边军抢道啊?那未免太不懂事了。"兄长从军,郭弘轩很乐意让路。
转眼,五六个兵丁打马穿过街市,行色匆匆。
行人们纷纷避让,退到街道两旁。郭弘轩靠着一棵树,站在树荫下擦汗,随意扫了几眼,蓦地睁大眼睛,脱口大叫:
"长兴?"
"嗳,长兴!"
郭弘轩认出是兄长的亲信,眼睛一亮,脑子一热,急切追赶,意欲询问兄长的消息,边跑边招手,激动喊:"长兴,站住,是我!我、我有话问你。"
然而,疾行的几骑毫无停下的意思,一阵风似的刮过去了。
"长兴!"
其实,彭长兴先发现了郭弘轩,也听见了呼喊,但他身负差事,无暇停留,同时也猜到对方想问什么话,碍于苦衷,索性装作没听见,打马赶往城门。
"嘿,岂、岂有此理,你小子聋啦?"郭弘轩追了一段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扼腕目送兄长亲信的背影远去。
小杂役随后赶到,上气不接下气,一头雾水地问:"刚才那里头,有您认识的人吗?"
郭弘轩没吭声,盯着逐渐消失的几骑,胸膛剧烈起伏,蓦地一阵烦躁,无名之火熊熊燃烧。他余光一瞥,发现街边树下拴着几匹马,骨子里的冲动劲儿瞬间汹涌,不假思索,大步靠近,弯腰解缰绳。
"哎?四爷?"小杂役茫然无措,"您、您想做什么?这是谁的马啊?"
"无妨,我借用一会儿。"
郭弘轩飞快解开拴着的马,摸摸马脖子,见它温驯,便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驾!"他沉着脸,策马追赶彭长兴。
小杂役惊呆了,徒劳追赶并嚷:"四爷,您、您——你上哪儿去?"
同时,马的主人听见动静,慌忙从面馆里跑出来,发现追不回来,气得跳着脚骂,"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就敢偷马!"
"偷马贼,抓贼,快抓贼啊!"
郭弘轩听见了身后的骂声,撇撇嘴,掏出钱袋,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扔,吼道:"钱拿去!谁稀罕你这破马?爷不过借用一用罢了。"
"啊?"
马主人一愣,刚想捡钱袋,却被小杂役抢了先。
"谁稀罕那破马?你骂谁‘偷马贼’呢?你知道我们爷是什么人吗?"小杂役气势汹汹,色厉内荏,解开钱袋数了数,塞给马主人一个小银锭,"喏,租金,拿着!等我们爷办完事回来,一定会把马还给你。"
马主人回不过神,一愣接一愣,咬了咬银锭,见是真的,才缓和脸色,讷讷说:"我开的是面馆,不是车马铺。"
小杂役梗着脖子,"店家,你怎么这样死脑筋?面条挣钱,租马不一样挣钱?看我们爷,出手多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