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开口,等我把轮回池献给他。
铮一声。
玉翡剑倏地飞出,刺向容舜皮囊的眉心。
若眼前确实是魂契所控制的傀儡,这一剑和烟水世界一样,只会斩断傀儡与君上的联系,不会伤害到容舜皮囊,更不会伤害容舜本身的神魂。
但,如果眼前的皮囊里潜伏的并非魂契,而是君上本人,受这一剑,必然重创。
毕竟,在徐莲讲述的版本里,玉翡剑并未君上祭炼,也并非君上所赐,而是海族所传下来的镇族之宝,失落了数千年之后,衣飞石才费尽心思地把它寻了回来。它当然也没有不伤谢茂的天性。
如果君上不曾受伤,不管是因为这把剑属于谢茂,还是君上不曾下九幽,那都是衣飞石猜错了。
问题在于
这一剑照着容舜皮囊眉心刺去,下一秒,容舜的模样就变了。
谢茂也是有些无奈。
他本不愿背誓而行,不是害怕誓言约束,到了他的境界,已然不在乎什么天人共戮。
只是当初谢润秋骗走了徐莲手里的溯世木轮,又在背后狠狠挑唆恐吓,弄得徐莲惊惧无比,谢茂才立誓不下九幽。哪晓得他的立誓反而惊住了衣飞石,徐莲为此越发惊恐,以至于酿成剖身替死的悲剧,衣飞石也因此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下九幽的誓言牵扯着徐莲之死,也算是谢茂心中少有的一念执,哪怕成就身同世界的境界,他也始终不愿违背。九幽是谢茂留给衣飞石的避风港,最安全的地方,他轻易不愿破戒。
只是衣飞石实在不怎么好骗。
他是在努力扮演徐莲描述中觊觎轮回池的暴君,到衣飞石交出轮回池时,这场戏就该结束了。
为了努力拖延时间,谢茂只能给自己加戏。
轮回池到手了,大反派还能干什么对衣飞石施以刁难吧,衣飞石逆来顺受根本不会反抗。想要多拍几条,大反派只能去踩徐莲这条底线。
问题时剧本只写到交出轮回池,突然加戏就会出纰漏。
谢茂设置的剧本中人物逻辑没问题,衣飞石顺一顺,就会发现他“似忠实奸”,故意“假装不违誓言”,以此逼迫衣飞石召回徐莲来处死。毕竟,如果衣飞石交回轮回池,他就急吼吼地杀来地府迅速翻脸,衣飞石心中无愧,怎么都不可能把放走的徐莲召回。
人物逻辑顺下来了,戏也演得差不多了,麻烦在于谁也控制不了衣飞石的反应。
比如,衣飞石会对容舜的皮囊出剑
谢茂压根儿就没下九幽,容舜皮囊里只有一点魂契,衣飞石一试就会露馅。
这时候想要坐实自己大反派的身份,谢茂就得抹去容舜皮囊里的魂契,自己赶紧顶上去。
谢茂不能让玉翡剑对着自己。
这柄剑是他所炼制,哪怕赐予了衣飞石,认衣飞石为主,剑也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还费了点心思琢磨,应该怎么打得真实一点,让衣飞石深信这剑确实和它的主人一样,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彼此杀起来不共戴天剑生生顿在了半空,铮地坠地,插于深泥之内。
不是剑认旧主。
是人认旧主。
看清楚君上的身影之后,衣飞石亲自撤了剑。
衣飞石心中自然波澜骤起又骤落,他才刚刚欣喜了没多久,刚刚确认徐莲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记忆里拥有的柔情蜜爱才是真的,君上露出的“马脚”就被他捉住了,他期盼的一切都落空了。
然而,他出剑只是为了求个真相,哪怕到了此时,也不忍真的对君上下手。
玉翡剑远远地落下。
衣飞石头一次觉得眼前的君上如此陌生“只是为了轮回池吗”
“自然不是。”谢茂演起装腔作势的渣男惟妙惟肖,“若只为轮回池,何必睡你。”
衣飞石勉强地做了个表情,是啊,以我对君上的死心塌地,他若要轮回池,何必花这么多功夫来哄我,只说一句话,我就献给他了。我哪一样东西不是他的呢
“那是为什么呢”衣飞石问。
“你以为是为什么”谢茂催促道,“将徐莲召回处死,你我还和从前一样。”
衣飞石不说话。
“过来。”谢茂伸出手。
衣飞石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你这段记忆不好。”谢茂说。
衣飞石低头笑了笑,说“这段记忆不好,就把它封起来吗我那些乱七八糟彼此矛盾的记忆,就是这么来的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原来如此。”
“从前我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许乖乖让你把记忆洗了。”
“现在不行。”
他不能做君上钓鱼的饵。
好不容易才把徐莲送出去,他不能让徐莲在千百年后辛苦找回来再救他一次。
人若耽于情爱,总要付出代价。衣飞石无法为自己复仇,无法为族人复仇,他甚至无法对君上举剑。他也很想对自己骂一声下贱。可是,眼前的君上,皎皎风仪,人似明月,他只能想得起万年相守的甜蜜,那一段仇恨离得太远了,远得像是个骗局。
衣飞石对自己也很不耻。可是,他就是做不到。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对君上有一指相加,他甚至都不能对君上口出怨言。
但是,这代价只能是自己来付出,不能嫁祸他人,他可以放弃抵抗束手待死,却不能让自己失去记忆充作诱捕的饵料,将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徒弟再骗回来。
谢茂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分崩离析。
哪怕他努力扮演大反派给自己加了戏,也架不住衣飞石投降得太快太彻底
这才几分钟,衣飞石就已经准备好自裁,这场延时局也走到了尽头。
他轻轻一弹指。
轮回池的时间停止了。
谢茂很清楚,这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能控制其他所有世界的时间,唯独控制不了这个世界的时间。
究竟能将时间停住多久谢茂没有任何把握。
也许是十秒,也许是十分钟。但,肯定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这已经是极限。
准备离开。
升仙谱上,出现了君上给的最后通牒。
谢茂此时并未在书房,而是躺在他和衣飞石同床共枕过得被窝里,仰面睁眼,心思渺漫。
徒手封圣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真的挺难。谢茂一直没能解决的,是匹配问题。据现已知且被君上默许正确的理论,他作为处在时间线最前端的谢茂,能够融合所有时间线的谢茂。
如果他本身就已经有圣人修为,加上升仙谱加持,想在某个时间线上一秒成圣完全不成问题。
那么,事情的重点就成了
“你来跟我融合一下先”谢茂对君上发出邀请。
你不能成为我。君上拒绝。
“我们有升仙谱,等到天庭外挂上线,直接任命公务员就行了,就短短地一会儿身同世界,这能有什么问题”谢茂催促道,“你又不听我的,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救小衣和我们自己”
君上没有回复。
“你不会是想再来一遍吧”谢茂失声道。
走。
时间停止失效。
衣飞石再次走向了死亡的终局。
结局的判定并不以衣飞石的死亡为终结,只在乎衣飞石的选择。
若衣飞石选择愚忠谢茂,这个局瞬间就会破解
世界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衣飞石发现自己正在半空中,朝着君上扑去。
地上遍布脓血烟瘴,空中有赤烟烈火,呼吸都带着腐蚀呼吸道与肺部的毒气。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怪物,有邪神举巨刃围拢君上,仗着数量极多,杀之不绝,与君上缠斗不休。
君上已遍体鳞伤。
而他
他不是偷袭君上。
他是一件铠甲。
脓血部七大仙人联手一击近在眼前,君上要对付赤枭部的五神君,还得护着身边的诸多天尊、道君不为天毒所侵害,明明知道脓血部准备偷袭,依然决定硬扛住这一击。
君上已经腾不出手了。
衣飞石在瞬间化作本体,扑向君上。
他可以替君上扛。
脓血部七大仙人酝酿多年只等此次偷袭,这一击何等要害衣飞石刚刚碰触到最外围的毒雾,隐藏其中的荡神击就撞飞了他的神魂,刹那间,他陷入了迷惑。
一秒生世界。
他是谢朝赫赫有名的军神衣家二公子,原本应该有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谢氏皇族昏聩难扶,父兄皆死于谢氏之手。幼年锦衣玉食,少年时一朝跌落云端,尝尽人间冷暖。好不容易混出头来,意图将身报效家国,刚在朝廷崭露头角就被皇帝,忍辱负重数十年,只待皇帝山陵崩,总以为可以摆脱了,一道殉葬的旨意将他彻底葬送
衣二公子半生凄苦半生戎马,有赫赫战功于社稷,笔记丹青之上,却只剩娈宠佞幸之名。
恨不恨
如此君主,为何要保
只要衣飞石心生恨意,脓血部七大仙人对准谢茂的一击,就会直接穿过衣飞石这件铠甲,直抵谢茂玄池。
哪怕衣飞石堕入荡神击中,心念依然坚定。
不恨
石一飞本是容氏财团长房嫡孙,天生就该坐拥亿万家产,享受爽文人生。
然而,还未出生时,石一飞的父亲容锦华即受谢润秋暗害,流落烟水世界二十年,石一飞因此失怙。出生即被掉包至贫家长大,没受过良好教育,好不容易混进娱乐圈,刚刚崭露头角,撞上特事办主食组办事,被半强迫加入组织,成为外围成员。
在主食组老大的控制下,石一飞被迫四处套取情报,无意中杀死生母及堂弟堂侄,与异母兄弟,混得声名狼藉,不到四十岁便死于艾滋病,身后无比凄凉。
恨不恨
衣飞石仍旧不恨。
不管一念之间生出多少个世界,衣飞石沉沦其中,心中始终坚定。
我要从万劫之中清醒,穿过荡神击,稳稳当当地回到君上身边,保护君上。
我是君上的一件铠甲。
谁也不能阻止我,去保护我的主人。
荡神击生出的世界支离破碎。
衣飞石下一秒就飞回君上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我来了。
你安全了。
谢茂怔怔地看着满天飞舞的碎片。
小衣。
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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