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心有戚戚焉, 却大方地与刘赭碰了碗, 自己掌中满满一碗酒顷刻之间便入了腹中,看得刘滟君直蹙眉, 叮嘱他筵席上不可贪杯。
霍珩酒量惊人, 人称千杯不醉,可人哪有真千杯不醉的他酒品极差,醉后能干出无比荒唐的事来, 嘉宁长公主也不止听说过一回了,他有数次险些将霍府屋上房梁震塌下来。
刘赭看着霍珩,如同长辈看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笑道“他喜欢,何必阻他。今日是家宴,母后也有数年不见珩儿了, 难免这时有了酒兴。”
天家的家宴上,连柏离这样的外人都有一席之地,霍珩的父亲却连陪末座的资格都不能有。父母之间又嫌隙, 只要是霍维棠出现的地方, 嘉宁长公主必定二话不说拂袖便去。霍珩叹了声, 不再饮酒。
人来齐了, 太后命人布菜去。
席上陆陆续续多了十七八道佳肴, 高太后不动筷, 旁人也不敢动, 于是催促着, 让他们先吃, 自己则给花眠夹了一大块鹅腿肉,放在她碗里,“一早将你唤来,没用膳吧”
花眠颔首,“谢太后祖母。”
高太后蹙眉神色有些不悦,“哀家知道,霍维棠是个连自己都照料不好的,他家里连个婢女都没有,你跟着他住,怎能自在何况家中婆母和丈夫都不在,这住着于情于理都有不合之处,哀家今日做这个主,让你和玉儿都住玉容的小筑去。”
霍珩正拨着饭,险些呛住了。
“外祖母。”
他咬牙,“不了,我过几日便回霍家了,父亲也长久地没见我了。”
高太后那饱经风霜的苍白脸庞露出嫌弃之色,“你父亲见不着你又如何,除了那几块死木头,他心里何曾有过妻儿家人,见不见都是一样。”当初虽是女儿用了强嫁了霍维棠,可成婚之后,却受了不少冷脸与羞辱,这让高太后无比心疼,如鲠在喉。如今嘉宁长公主虽是已搬出了霍府,可这么多年始终存着这夫妻之名,只为了让霍珩能安乐长大。
幸得那姓霍的破落户还知道几分好歹,知道自己尚公主牵扯极广,这几年不曾另娶,也不曾抬妾侍,不然若教高太后知晓了,定杀了他不饶。
霍珩被太后怼得无言可对,平心而论,外祖母并没有说错。当年他要出征,想让父亲送他一程,战场上瞬息万变,时有不测,就怕万一,可霍维棠只记得替人制琴,连夜里便出了西京寻木料去了。
说罢高太后又拿手杖推了刘赭的臂肘,冷冷道“你还寻他斫琴,我看也不必要了,如今玉儿已成了家,趁早地,玉容与他和离了”
刘滟君未曾想到母后这话指南打北,最后竟落到了自己身上,讶然地抬眸。瞬息之后,又慢慢垂了眼睑,脸色一片灰白。
“姑姑。”柏离替长公主顺背,嗓音轻柔娇嫩,如小荷出水般,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手正慢慢地沿着长公主的背抚了下来,面有心疼之色。
高太后的手杖在地面跺了几下,咚咚地发出沉闷响动。
“这事哀家替你办了”
拖延了十多年都不和离,玉容在她面前说得好,都是为了玉儿,但高太后越想越是不对。她的女儿还是闺女时,脾性便放诞妄为,能做得出强嫁之事,又怎会是为了他人肯牺牲自己之人,不肯和离,多半是因她心中还惦记着那除了削几块木头百无一用的破落户。当初那姓霍的让玉容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冷脸,因是她自作主张要嫁的,她都忍下来了,皇家不占理,也不便施以威压。孰料到那些不过是开胃菜,后头霍维棠不声不响地便上了道大荤,才真教人忍无可忍。
刘滟君面容苍白,仿佛泫然,但随着柏离的不断安抚,渐渐恢复了过来,她垂着手露出顺从的笑容,“凭母后做主。”
高太后终于满意,“这才是。”
说着她又朝花眠碗中舀了小半碗杏仁酪,慈爱地抚她背,“胃口不佳怎不动筷。”
花眠和霍珩正于桌底下斗法,霍珩一听外祖母要棒打鸳鸯,拆散父母,登时便坐不住了,要起身说两句,花眠却掐着她的臂肉不许他起身,笑得宛如风来疏枝攒动,仿佛花影稠浓拂落在那片如泠泠落雪般的面颊上,三分清冷,七分妩艳。霍珩呆了片刻,母亲已答应了。立时错过了良机。
他知道花眠的心意,父母是和是离,他身为人子不便插手。
这么多年母亲所受的委屈他是看在眼中的,父亲为人端方雅正,待外人都是极为温和的,唯独对他母亲从无善脸,仿如仇人。这样的婚姻实难维系。
这场家宴闹得不欢而散,刘滟君动筷不多,便告了身子不适,暂且与柏离退去。
筵席散后,刘赭单独将霍珩唤去了含章宫,花眠无聊,应高太后之邀,往御园散步去了。
穿过一片滴翠的柳梢,过石子路,入牡丹园。
高太后始终挽着花眠的玉臂,亲厚万状,“方才哀家说,要替长公主做主,让她与霍维棠和离,你也听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