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
男人摘掉帽子,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浅褐色的瞳仁里是久别重逢的笑意。
“好久不见。”
段瑞金恍惚了几秒,确定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一句话也没说,快步穿过他身边,打开门往外看了看,反锁房门。又走到窗边往下看,将窗户也严严实实地关好,拉拢窗帘。
书房顿时从阳光灿烂变成了阴暗无光,林清双手插兜,一副悠闲的表情看着他。
“别那么紧张,我上来之前看过了,没人。”
段瑞金做完一切,再无疏漏了才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如何混进城的?”
四扇城门皆已封锁,巡逻队日夜不停,最密集的时候一条半里长的街上能有四队人同时巡逻。在这种条件下,别说长相陌生的人了,就是从地洞里钻进来一条狗,恐怕都会被他们发现。
林清笑得很轻松,“他们的确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就算是网也会有缝隙。那些蠢货只知道限制老百姓出城进城,自己人倒松的很。我们才在外面等了半天,就找到进来的机会了。”
“你们?”段瑞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还有谁进来了?”
林清没有隐瞒他,如实道“两个狙击手,一个地雷兵,还有四个寒城本地战士。现在有两个人在楼下等我消息,其他人都去荣府探路了。”
段瑞金相当惊讶,“这么多人?”
林清拿起一块锅盔丢给他,自己也捏了一块咬了一口,耸耸肩道
“这点人算什么多,我们可是要干一票大的。”
他的语气里显而易见地透露出野心,而他一来就告知真相,显然是要拉他一起干。
段瑞金问“刺杀荣凌云?”
他指指他,赞许地点头。
“没错。”
“这么说来,昨天也是你们的人了?”
“当然,我们两天前就派了人进来摸清他的行程,可他老是不出门,等到昨天才等来那么个机会。本打算直接拿下的,没想到他们反应倒是快,还挺豁得出去,警卫居然愿意用自己替他挡子弹,搞得我们不但没成功反而打草惊蛇,唉……失误啊失误。”
他摇头叹气,眼睛却仍然是笑着的,显然没有因为失误受到太大的打击。
段瑞金蹙眉,“那你们现在待在何处?安全吗?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林清避开了前面两个问题,直接回答最后一个。
“我需要你的帮助。”
段瑞金表情微变,撇开视线看向另一边。
“这种局面下,我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站出来帮你们。不谈金矿,光是公馆里这些人,还有……”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了下头,“不行。”
他想过要加入他们,拯救民族于存亡之际,但如果条件是段公馆内,甚至矿上所有人的性命,那他宁愿放弃。
时势造英雄,他相信绝对会有比自己更有志向,更有能力的人加入战争。可是绝无人能代替他,像他一样照顾阮苏。
林清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了笑,吃完那个锅盔,拍拍手上的碎屑来到他面前。
“你放心,我们不是逼良为寇的霸徒,不会要你抛弃一切来协助行动的。在开战之前,我们只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段瑞金回头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故友,对方早已从青涩蜕变为成熟,每一句话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性。
过去是回不来的,无论自己还是他,都已经不是当初无牵无挂的少年了。
他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问“怎样帮?”
“荣凌云中了枪,已成为惊弓之鸟,很难再让他露头了。我们需要你找个契机将他约到这里,提前做好埋伏。大部队已在城外做好准备,等我们杀掉他,放出信号便会正式展开进攻。到那时荣凌云的军队群龙无首……”林清俊秀的脸上涌现出野心勃勃,“我们将势如破竹的拿下这座城!”
段瑞金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道“我需要考虑。”
“没问题。”林清摊开手后退两步,“赵将军给了我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任务,在这之前,我会以护卫的身份留在公馆里,你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段瑞金点点头,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林清走向房门,忽然停下道“瑞金,我很期待在成功之后与你相见。倘若这次攻城顺利,我们都会成为功臣。赵将军手下正缺人才,你我二人联手,一定能助他打下一片江山,届时你再也不必被小小金矿所困,你说是吗?”
他的话宛如刚出炉的牛奶面包,叫人闻得到诱人的甜香。而段瑞金就是那饥饿已久的逃荒者,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时,脑中闪过阮苏的笑容。
他顿时从蛊惑中清醒了,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我会好好考虑。”
林清的眼神略显失望,没有强求,走出书房。
晚上吃饭时,阮苏发现段瑞金有些魂不守舍,以为他还在因巡逻队的事而困扰。
她没有过问,因为自己心里也烦得很——按照里的时间线,寒城应该在两年后才卷入战争的,为何现在就有了征兆?
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整本书?那接下来会有其他的变化吗?
未来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心生焦虑。
段福随佣人过来上菜,看见盘子里的菜肴几乎没有动,尽职地询问“二爷,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接下来的时间恐怕要将就些了,城门封锁菜肉米粮一律不许进入,水产更加稀缺。今天菜市场只有三家开了门,卖得都是之前的剩菜,早就不新鲜了。”
段瑞金扫了眼面前的盘碗,“那这些排骨是从哪儿来的?”
“我找屠户买了一头猪,专门宰杀供公馆里的人吃,应该能对付几天。”
“既然如此,以后每餐都减几个菜。”
段福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加快速度啃排骨的段瑞琪抬起了头,痛苦地说“还减?现在桌上也就猪肉值得一吃了,鱼虾一概没有,你该不会要大家一起啃白菜帮子吧?”
段瑞金道“横竖你这几日不必去矿上,吃了也是养膘,少吃点。”
“你!”他气得差点噎住,把一整盘排骨都端到自己面前,“哼,你一块都别碰!都是我的!”
段瑞金朝他投去一记眼刀,他脖子发凉,立马怂了,用一只干净的小盘子分出来一半,推给阮苏,“给你给你,这下总行了吧?”
段瑞金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感到无奈,但此刻无奈之外又生出一点羡慕,羡慕他可以如此天真散漫,战火烧到家门口,依然可以只为吃不到好吃的烦心。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独自走上了楼。
阮苏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继续啃排骨。
第二天段瑞金依旧待在书房不出来,阮苏通过赵祝升和娄望南联系了几个有意向接手饭店的人,准备在公馆里见个面,于是装扮了一番,下楼到客厅等待。
客厅门边站着两个护卫,本来交头接耳的在聊天,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回头看她,其中个子高些的那个还勾起了嘴角,笑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阮苏平日是不太注意这些护卫的,此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狐疑地走过去。
“你也是段福招进来的?”
男人低头看着她,半张脸掩藏在鸭舌帽的帽檐下,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薄唇与下巴。
他的嗓音很特别,低沉中带着沙哑,语气却是轻佻的。
“是的太太。”
“我怎么没见过你?”
“您不是没见过,只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罢了。”
阮苏紧盯着他,“你把帽子摘掉让我看看,以后就记得了。”
那人轻笑一声,摘掉了帽子,露出一张堪称英俊的脸,加上身材修长,若是没穿这身粗糙衣裤,可以称得上玉树临风了。
阮苏皱了皱眉,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她打算喊段福过来,对方却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嘴唇凑到了她耳边,热气吹拂着耳垂。
“太太,您要是对我的身份有疑问,大可以去问二爷。他若是相信你,会告诉你一切的。”
“二爷?”阮苏下意识往楼上看了眼,脑中被疑问充满。
那人坦然自若地收回手,抱着胳膊端详她。
“你的确是个美人,难怪让他魂牵梦绕。可惜呀,出现得不是时候……”
阮苏双眉紧蹙,“你到底……”
“苏苏。”赵祝升走进门,喊了她一声,“人到了。”
阮苏不得不放弃询问,拿出热情的态度迎接那几位客人,与他们去会客厅详谈。
谈话期间她一直魂不守舍,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门外,想找段瑞金问个明白。
与此同时,林清已被段瑞金叫到书房。
他深思熟虑了一个晚上加半天,给出自己的答案——“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有要求。”
林清翘着二郎腿,痞痞地坐在椅子上。
“行,什么要求?”
“我需要你们为我准备一个足够安全的住处,将这些人与财物都转移过去。等寒城的战争结束后,我再回来安排金矿的事。”
林清揉了揉太阳穴,“这事以我的权力恐怕做不了主,得问问赵将军。”
“我安排人护送你出城?”
“不必,传个口信就好了。”他站起身,拉了拉衣襟,走到他面前抬手搭住他的双肩。
二人身高相仿,又是故友,站在一起宛如兄弟一般。
“瑞金。”林清难得如此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你我为万世开太平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段瑞金与他重逢之后,一直感觉不如不见,故友的变化令他难以接受。
但是这句话一出,两人便仿佛回到当年读书时,靠着一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放出豪言壮语的天真年纪。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方为丈夫。
“嗯!”
林清转身下楼,步伐极快,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眼底荡漾着了如指掌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月初日万,下午还有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