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射告诫过我内出血不容易好要当心, 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好, 过了十多日也未见好转。或许是因为伤处一直流血, 咳嗽也时断时续, 咳得严重了便喷出一口血来。
“听说你得了肺痨,天天咳血。”三皇子还上门来找我的晦气, 「他们都说你快死了」
幸好他还知道后面这句话憋在心里想想就算了, 不要说出来, 不然我大概会后悔为什么要手贱救他,让他在池塘里淹死算了。
我没好气地回他“死了不是正好, 给你娘报仇了,你都不用自己动手。”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到底是不是你在父皇面前妖言诬告,害死了我母亲”
“别人说是就是吧。”我没心情搭理他, 走到书架旁翻找邓子射开给我的药方。我记得夹在本草经里头的。
“他们说你想接替你姑姑继续嫁给父皇做贵妃, 所以进谗言害死我母亲, 妄图独霸后宫。可是你也没嫁给父皇啊,反倒嫁给了我, 那为什么要害我娘她可是你婆婆。”
我终于找到了架子上那本本草经, 回头对他说“首先, 我还没嫁给你呢,你才十一岁,起码再过七八年才能娶老婆, 有功夫多读读书,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其次, 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婆婆,你没听过吗”
“还要七八年,那你不都二十好几了,太老了吧”他跟着我喋喋不休,“升官发财死婆婆又是什么谚语能升官的都是前朝的男人,哪来婆婆”
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跟在我后头“病得要死的人不是应该躺在床上不能动吗还能竖着在屋里走来走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死吧”
我对他说“三皇子殿下放心,如果我真死了,会有人去给你报信的。殿下在自己宫里呆着就行,不用专门跑我这儿来看着等我死。”
小屁孩又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走了。
肺疾咳到天天吐血,在旁人看来确实是了不得的重症。永嘉公主也来看过我好几次,急得流眼泪。我又不好告诉她真相,只能安慰她说并非肺痨,人还能竖着走来走去,大约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若是哪天横下来,公主再哭我不迟。
公主被我气笑了“竖的横的,哪有人这么说自己。”
她在心里思忖「都这样了,是不是应该告诉人家一声哼,没事就再也不出现了,难道要我主动送上门去就递个囫囵消息,看他担不担心」
她说什么
但是公主又不想了。公主心地柔善,极偶尔才冒出一两句这种勉强称得上不太好的念头,前后都连不上,我反而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太医以为我是风寒诱发肺疾,治来治去都不见效。我拿邓子射的止血药方吃了两剂,咳血是变少了,但胸闷头晕却明显加重,大概还是不对症。他叮嘱过我信期以外不可多吃,否则会加剧血脉阻塞,我只好又停了。
久治不愈,陛下接连重罚了好几位太医。但是罚也没有用啊,又不能告诉人家真正的病因;就算说了,这些洛阳杏林世家的太医博士,也未必知道南疆稀有蛊虫之毒该如何解决。
陛下问我“前几日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严重起来”
他很怕我就这样吐血咳死了,我还没为他办过几件事呢。
我回答“前几日吃的是另一个止血方子,但不太对症,服完心悸眩晕得厉害,就不敢再吃了。”
陛下说“谁开的方子快把那人叫来,再给你对症下药重开一副呀”
“不是宫里的太医,是我入宫前在南市偶遇的一位游方郎中,医术剑走偏锋,用药猛烈,效力强但负面作用也大。”
“朕不该一上来就让你如此耗损心力。你姑姑刚进宫那两年,也是怪症频发、屡屡遇险,都是她自己用南疆苗人巫医的法子治好的,也不便透露给太医。这民间的游医”陛下略一思索,“朕准你回家省亲两日,把那郎中延请到国公府,治完了再回宫。”
我支吾道“先前我是乔装改扮隐藏身份去的。把人请到国公府,那不仅此人察悉我的身份,家里人也会知道我突然得了和姑姑一样的怪病。他们原以为姑姑的病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我幼时并无遗传,难免引人疑心,国公府又人多口杂”
陛下想了想说“那你依旧乔装去南市就医,速去速回。”
我主动请求道“臣女身边的宫人都年纪尚小,未出过宫,请陛下派个得力的人派梁公公陪我前去吧。”
“朕自然会派人护送你来回周全。”陛下道,“梁禄掌管宫门钥匙,责任重大,不能轻易出宫,还是让李明海陪你去吧。他出去得多,外头熟络。”
李明海带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竟是那害怕长御回魂、拔掉燕宁宫荷花的李四宝,看见我依然心中鬼祟忐忑;另一个叫章三全,模样机灵,没有见过。
我们四人换上便装,扮作寻常路人模样,午间从宫城运送食水的侧门随车队一起出来,坐一辆小车去往南市。
到了南市,出乎我意料,邓子射的余巧堂竟门庭若市,排满了前来求医的民众,其中不乏衣锦着秀的富贵人。
“哎哟”李明海拉着我背过身去,“这儿居然还能碰到熟人”
我戴着幂离不怕被认出来,转头看向人群问“谁”
李明海朝队伍中间指指“赭衣扶着一名妇人的那位,是太仆寺丞,我们经常碰面。快走快走,别叫他认出我来。”
他把我拉到旁边岔路上,打发李四宝去打听。李四宝回来说这位余巧堂的邓大夫刚开业不久,意外救了难产的林太师爱妾一命,母子俱平安无事。林太师老来得子,亲手书写匾额相赠,邓大夫一举成名,现在炙手可热,尤以妇人求诊居多。但邓大夫对病人一视同仁,达官贵人来就医都照样要排队。
林太师是三皇子支持者中最有名望的一位,亲舅舅被贬后,三皇子也要倚仗仰赖他。太师亦是书法名家,一字难求,他送的匾额自然分量非凡。
李明海赔笑道“恐怕要小姐自己在医馆等候了,老奴去那边的铺子吃两枚油锤,等着小姐。”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店面门口挑着的“锦贤记”帘旗有些眼熟。“这家油锤铺子很有名吗”
李明海打哈哈“尚可,尚可。”
“上元节上,好像信王也光顾过呢。”
李明海略一停顿,呵呵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