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天。
来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面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却不怒自威。冲众人点了点头, 歉然道,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年纪大了, 不睡个午觉很难打起精神。”
邵恩先开的口,尊敬道,“杨老言您重了。”
老人是前最高法院院长, 清华大学客座教授,曾经多次参与宪|法编写工作,在几年前退休。
《律师法》里明文规定了,曾经担任法官、检察官的公职人员,从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离任后二年内, 不得担任诉讼代理人或者辩护人。
杨老退休也有几年了, 不少权贵跟大公司妄图请他坐阵, 都被拒绝,亦从未听闻他代理过任何一桩案件。
徐扣弦的父亲徐纵歌,一生孤傲, 同儿女并不算多亲厚,也不住在一起。
在徐扣弦的记忆里, 几乎每次年节时分家庭聚会, 父亲都会提起自己的领导——杨老。
夸耀杨老风骨卓绝,因同座皆是家里人,所以这种称赞不是职场寒暄, 而是完全发自肺腑的敬仰。
她自幼听到大,后来学了法,知道了杨老更多事迹,徐扣弦便也同父亲一样,由衷的将杨老奉为老师。
这么大一樽神,接着这桩案子,徐扣弦不由得多看了温君复两眼,带着打量的意味。
“为了小侄的事,辛苦杨伯伯特地跑一趟了。”温君复迎着杨老落座,杨老跟邵恩先是核对了一下双方意见,确定打无罪,继而把自辩套路给江月和温君复重新缕了一次,最后两人开始预测公诉人的公诉意见。
最顶尖的律师并不厉害在能颠倒黑白,事实总归是胜于雄辩,而是厉害在能找到证据的漏洞点,揣测到公诉人跟法官心思。
徐扣弦没再坐下,她陪着应谨言去洗手间,借用应谨言包里仅有的几样平时用来补妆产品,对着镜子给自己随便上了个妆。
愣是用一只口红充当了眼影、腮红三样角色。
应谨言站在旁边看她化妆,时不时的扯两句。
“在担心”应谨言好奇问。
徐扣弦从正在从手背上蘸取口红往脸上点,闻言认真的点头,“非常担心。”
“别担心,邵恩很少输的。”应谨言安慰道。
“这种辩护配置……我是在担心一会儿公诉人精神崩溃。”徐扣弦斜眼看应谨言,“再说了,邵恩有输过吗”
应谨言笑笑答,“输过,不过可能也不算是邵恩输了吧。”
“那桩啊”徐扣弦好奇问道。
“你是几年没回国过了那么大的西瓜你没吃”应谨言不可思议道。
徐扣弦去年还真回过国,大年二十九待到大年初三上午回就美国了,从年三十一直喝到上飞机。
真.不知今昔是何年。
空姐还给徐扣弦上了两杯酒,去年她博士刚毕业进律所,忙的昏天暗地,根本没空了解国内什么惊天巨瓜。
“那等回头你问邵恩好了,让他自己讲给你听。”应谨言又翻了翻裙子兜,摸出另一个色号的口红给徐扣弦递过去。
两人在卫生间墨迹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邵恩意见跟杨老聊到了尾声。
徐扣弦躺了大半天,本来想着靠墙站会儿,还没来得及站定,就被邵恩喊道,“过来坐下。”
徐扣弦乖乖坐在邵恩左侧,低头补去年的瓜,邵氏律师事务所官博号不知道是谁在打理,反正每次有需要发声的事情,都是通过官博转载或直接发言的。
多半都是官宣的意思,转发跟评论都不太高。
她往下滑了约莫二十多条的样子。
“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同样也保留对你追诉的权利。”转发的是美物app官方辟谣微博,转发数万,评论都是过五百转的诋毁截图。
……
再往下,我所律师邵恩将代理庆县永安村拐卖妇女案。
一条转发了数十万的热门微博。
热评第一,“忍一时,惊涛骇浪:退一步,含恨而终。——wuil辞甜饼。”
徐扣弦侧目去看邵恩的侧脸,他还在同杨老低声讨论,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只钢笔,在低头认真的补充着辩词内容。
邵恩坐的规整,背脊挺直,仿佛刚刚那个半瘫在椅子上敞着腿的懒散男人不是他本人一般。
“唉,小姑娘,你是不是姓徐”杨老已经同邵恩商量完了意见,忽然开口问道。
徐扣弦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杨老笑笑,“徐扣弦吧,我以前总听你父亲提起你,他说你读了法律。”
.....过往年岁里徐扣弦跟父亲相处的时间都不算多,也未曾想过父亲总在人前骄傲的提及自己,鼻头一酸。
杨老望望邵恩,又看向徐扣弦,叹了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庆县永安村的案子经过很长,徐扣弦刚刚补到三分之一,就到了旁听可以进场的时间。
应谨言拍了拍徐扣弦的肩膀喊她。
徐扣弦一愣,转头看向邵恩,邵恩也已经起身,公文包放在椅子上,正把领带扯松,准备重新系一次的样子。
下一刻徐扣弦站起来,轻轻揪住了邵恩领带的底端。
邵恩手头的动作一迟,垂眸看徐扣弦低声问,“怎么了”
徐扣弦不答话,又迈了半步,往邵恩面前凑了凑,扯掉他颈上半挂着的领带,轻声说,“我帮来你打吧。”
“……”邵恩微怔,马上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低下了头,由着徐扣弦摆弄。
徐扣弦利落的把领带完全松开,踮脚重新绕过邵恩脖颈,一边留长,手指捏着领带灵活翻腾。
不需片刻,就打出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最后徐扣弦摘了邵恩斜别的领针,帮他别再领带正上方别好。
“好了。”徐扣弦看着打好的领结,又帮他把衬衫领子重新规整了下,满意道。
徐扣弦抬眸正对上邵恩的眼睛,深邃的黑眸里映着自己的脸。
邵恩舌尖抵了下后槽牙,冷清道,“嗯,好了。”
“要赢的哦。”徐扣弦打气道,说完她立马后退了一步,转身跑了几步迎上应谨言一行人,跟大家一起往楼梯方向走。
“徐扣弦。”身后有熟悉男声喊她。
徐扣弦停下脚步,回头看。
邵恩站的挺括,眉眼间俱是柔和神色,“挑个前排位子,好好学习……然后,看我赢。”
“好。”徐扣弦勾起唇角,笑了下应声答。
软甜女声隔空被空气带来,传入邵恩耳畔,顺着匀称呼吸被带入心底。
这案子属于社会关注度极高的案子,在大法庭开庭,同时采用网络同步在线直播,但还是来了很多人。
徐扣弦算是来的最早的一批人,刚允许入场就进来了,才勉强坐到了第一排边角的位子。
下午日头正足,日光从窗口斜打进来,照在红漆木桌上,木桌表层泛折着深红的光,国徽高悬于审判席位正上方,庄严肃穆。
还未到开庭时间,徐扣弦握着手机跟应谨言闲扯,“这个辞甜饼是你吧”
应谨言不算意外,光明正大的承认了,“是我。”
徐扣弦还准备再多八卦几句,就忽然听见有人惊喜喊自己的名字,她扭头看过去,是自己本科时候的班长。
“来看杨老”徐扣弦含笑寒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