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安绝对不会承认,她兜里除了铜板,已经没有银子了,一二两的碎银子也没有,这布还是她在庐州拿粮食换的。
方立安已经盘算好了,回来以后安安生生过一段时间,烧饼铺子开起来,书册抄起来,多攒点钱,呆腻了再去沿海地带逛一圈。
狗蛋不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阿姐回来,结果人家已经有了下一个旅行计划。
方立安的回归在康乐坊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虽然大伙儿好奇她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但大家更感兴趣的还是她和许家婆娘的撕逼大战,那叫一个热闹,跟唱戏似的。
吃瓜群众不仅吃瓜,还要留言评论呢,大多数人都站李家这边,明眼人都知道许大嫂和李家人都是什么性子,心里自有一杆秤。
起先,狗蛋还挺怵这种规模的撕逼的,毕竟在家里吵吵,只家里人知道,当着外人的面吵吵,那真是里子面子全没了,他几个交好的同窗听说后,成天在他跟前长吁短叹,说什么有辱斯文。
他回到家里跟方立安提起此事,气得方立安拎着他的耳朵大骂一通,“有辱斯文?我看你这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们读书人拉屎放屁不有辱斯文?
“你要是真这么想的,阿姐劝你趁早别念书了,免得将来为官一方,祸害百姓。
“还有你那同窗,赶紧断了往来。都是些什么人呐,拿了家里的银子去平康坊风花雪月、红烛高照。学问做不好不说,一把年纪了还不事生产,整天游手好闲,伤春悲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如那些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游医。什么玩意儿!我呸!”
如此发泄完了,方立安才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参加了两次乡试,你自己什么水平,心里应该有数,便是中举,后面还有会试殿试。
“咱们朝中无人,以你的本事,就算考中进士,进翰林院的可能也微乎其微,那么就是外放到地方做官。
“你以为县太爷天天忙什么?父母官是谁的父母?断案断的什么案?阿姐告诉你,左右离不开两个字——百姓。
“你看看,你自己身为百姓的时候,都不能把自家的事情撕撸清楚,指望你去管一县百姓,你能顶个屁用。
“荀子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知道吧?阿姐今天教你一句——一切为了百姓、一切依靠百姓,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密切联系百姓。
“你把这句话琢磨透了,再去参加乡试,不然便是考上了,也只能是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
“还有,踏踏实实做人知道不?别书没读出来,人先飘了,会念几句之乎者也就当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先贤圣人,这才叫滑天下之大稽。”
方立安说完,气都没喘一口,施施然离开了,今天还没撕呢,可不能让许大嫂子久等了。
说起李许氏这个娘家大嫂,方立安也是一脑门子。
许家老两口和许家兄妹都是好性子的人,跟街坊邻居处的不错。可能是觉得自家儿媳妇性子太过软和,许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便给自家孙子找了个泼辣媳妇,能扛事,立得住。狗蛋说亲前,方立安还打听过,人虽然泼辣,但为人不错,没什么大毛病。
狗蛋和李许氏成婚后那半年,两家来往算不上密切,也算不上疏远,看不出什么问题。
矛盾产生于方立安离京后,狗蛋夫妻俩在京城没别的亲人,不知不觉中跟许家走的越来越近。
两家本就离得不远,小姑子老往娘家跑,许大嫂子就不高兴了。尤其是小姑子怀孕生子后,婆婆一边照顾着一边给孩子做衣裳。
许大嫂子忽地就炸了,在她的认知里,许家的东西都是她儿子的,凭什么给李家的孩子?
许母虽然性子弱,但给刚出世的外孙女做件衣裳怎么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又不是不来往,她闺女逢年过节也拎东西来了。许母觉得儿媳妇小题大做,偏她性子好,不计较,最后还是把衣服做好送去了。
事情要是这么完了也就算了,许大嫂子越看越觉得小姑子不顺眼,那种被人占了便宜的心思,一定要在别的地方补回来。
补回来一次还不算,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婆婆又私底下给小姑子好处了,又要份外讨回来。
许大嫂子性子泼辣,能言善辩,常常说的让人无法拒绝,明明是占便宜的事,也说成理所应当,不应承不行。
家里狗蛋和李许氏两个,一碰上她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五年里吃了不少亏。
尤其是到后来,好长时间没收到方立安的音讯,许大嫂子觉得李家小两口没别的指望了,只剩他们许家一门亲,越发变本加厉,一边想把外甥女说给她儿子,一边又嫌弃李家小门小户,觉得她儿子值得更好的。
李许氏都被她说动了,觉得跟娘家亲上加亲听起来不错,但狗蛋死活不同意,要等他阿姐回来做这个主。
因着这事儿,许大嫂子还冤枉他,说他瞧不上自家孩子。最后,娃娃亲不成,倒是狠狠地离间了一波许家和李家。本来还拿狗蛋当半个儿的许家老两口,被挑唆地越发看不上他。没办法,谁叫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自小被灌输“娘家是出嫁女的底气”,使得李许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时间久了,狗蛋不免有些灰心,对李许氏不复往日的体贴,家务和孩子全部推给她一个人,自己埋头书本,日日苦读。
相由心生,日子过的不顺当,心中气有郁结,自然就显老了。
这种娘家婆家的平衡,方立安几乎没遇到过,她自诩是个实在人,处的好就亲近点,处的不好就别来往,干什么委曲求全?人活一世,万事都要迁就忍让,那不活成苦逼本逼了?
按理说,五口人,其中还有两个小娃娃,一进的院子够住了。结果一家四口连着书房都挤在正房里,也不嫌吵得慌。
方立安做主,把西厢改回书房,两个孩子还小,过两年再分房睡。怕李许氏又犯糊涂,方立安直接当恶人,连敲带打给她定下规矩。
“以后,你娘家再有亲戚来借宿,恕不接待。许家的亲戚为什么不住许家?住我们李家算哪门子道理?还是说,我们李家娶了许家女儿就要改姓李了?
“你也不要跟我说什么都是自家亲戚,搭把手的事,我们李家不搭这个手,你想搭把手,你就自己搭去,哪怕出银子请人住客栈我也不反对,但是别用李家的钱。当然,你用你的嫁妆,我是管不着的。
“说句诛心的话,我给我弟弟买房子,结果因为你们许家的亲戚撤了书房,他这几年能学好吗?焉知乡试失利是不是你们许家亲戚影响的?
“你说,谁家娶个媳妇回来,还要对他家亲戚负责?像你这样,为了娘家的事,影响男人前程,损害婆家利益的女人,便是休了也不为过吧?
“你也不用哭着去娘家找人撑腰,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否则,你娘家再怎么强势,只要在我这里不占理,我便无所畏惧。你只管叫人来闹好了,闹一次你就知道,结果是和离还是休妻了。”
方立安第一次扮演恶婆婆的角色,放狠话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就是苦了李许氏,被她吓得大病一场。
痊愈后,李许氏上道许多,就是几乎不敢在方立安面前提起娘家,直到过年,方立安给她娘家备了年礼,她才松了口气。有方立安管着,李家和许家不再走的那么近,两家的关系也恢复不到从前。
自打方立安回来,狗蛋便觉得家里又有了定海神针,做什么事都有了底气,越发刻苦上进。在接下来的乡试中,发挥稳定,成了一名举人老爷。紧接着,又参加了来年春天的会试,超常发挥,金榜题名。
虽然是含金量不高的同进士,但狗蛋非常满足,并不打算再考,大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觉得再考也不会比这次更好,便领了皇命去地方做官去了。
京城的房子,方立安做主直接卖了,狗蛋做了县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不过时间不会短就是了。到那时,春芽、春生长大了,得单独住,说不定后面还会来几个小的,一进的院子铁定住不开。所以留着费事,不如卖了重买。
家里人口简单,东西也不是很多,主要是书很麻烦,方立安和李许氏花了两天打包好,到凤阳后改为船运。
目的地是福建的一个小县城,倒是跟方立安的二次出游计划不谋而合。县令一家直接住在衙门,省了买房子的钱,等狗蛋熟悉了这里的事物,方立安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骚动起来。收拾了包袱,带着小美留书出走。
南方湿气重,小美过的很不习惯,要不是不方便随随便便玩消失,方立安早把它收空间里了。
方立安来到海边后,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和天气,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坐船出海去了。
别误会,只是小渔船,在海上捕鱼的那种,并不能远航去某大陆。
然而在某一天,她还是回到家中,郑重其事地跟狗蛋告别。
姐要出海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你好好的,做个好官。
其实不是不回来,只是漂泊在外,归期不定,不好叫人干等,她知道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方立安留了一株在长白山挖的百年人参给狗蛋,又把身上的银票、现银都给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徒留狗蛋在她身后哭成了泪人。
当地并没有船只能够支持大陆与大陆之间的超远程航行,便是官船也不行,于是,方立安决定自己造船。
当然,真正能够漂洋过海的轮船是不可能,不说她一个人根本搞不定,时间上也不允许。所以,她造了十来条小船。
设计方面肯定是最科学最先进的,涂上白漆,像极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那艘救生船。
方立安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在风和日丽的某天,非常愉快地出发了。
然后在海上漂泊的第33天、58天、72天……开始后悔,想念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