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就被李文氏黑着脸拉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李文氏的叫骂,“一张嘴就是一袋毛芋,你儿子都不够吃了,就知道装大方……”
人群慢慢散去,章大舅这才有机会跟外甥女好好说话,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方立安一瞧便知道他想说啥,无非就是家里如今这么困难,那十几只肥兔子不如拿去卖了换钱,但又怕这么直说,伤了方立安的面子和心意。
方立安端着小板凳来到门旁,“舅舅,我骗他的。”
看着老实人呆愣的表情,方立安解释道,“我这三叔一来就问我要地,吃相太难看,那是我爹的分家田不假,但我说的是实话,以后我和狗蛋回来的机会少,我爹我娘的坟就指望舅舅帮忙照看了。回头舅舅把田卖了,不管是就近置办,还是做别的用处,就说银子给我带回去了。”
章大舅好容易消化了外甥女的这番话,一脸的哭笑不得,“你娘是我亲妹子,哪里需要讲究这些。”
方立安笑笑,也不反驳,重起话头,讲狗蛋的事情。
得知狗蛋年前成婚,考中秀才,还励志考举人,章大舅别提多高兴了。然而乡下老农对秀才、举人根本没个具体概念,只知道跟他们这种地里刨食的不是一回事。便是镇上的风云人物王秀才,在他那里也就是听个耳熟。
方立安便跟他普及,要是哪天犯事儿了,在公堂之上不用下跪磕头,还可以免刑。此外,免除徭役,免交粮税。
听的章大舅一脸激动,狗蛋可真出息!
外甥女功不可没!
章大舅不会说功不可没这样的词,他就会拍着大腿叫好,外甥好样的,外甥女好样的,你娘这下总该瞑目了。
方立安……
方立安下午到的,家里就章大舅一个人在家,大舅妈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串门了。大舅妈娘家也在桃花村,因此,回来的很快,要不是路上被人拦下说了好半天废话,还能赶上听方立安亲口讲狗蛋考中秀才的事。
她来晚了一步,只能听章大舅讲个二手的了,然后三手、四手……循环播放。
“”我家外甥怎么怎么厉害,我家外甥女怎么怎么能干……”
听的方立安尴尬癌都要犯了。
晚饭前,章大舅去了趟隔壁村,找到里正,托他帮忙留意买家,没想到当晚就有了消息。果然不出所料,现在的地价比前些年高了许多,但也没恢复到灾前的价格。
第二天一早,章大舅去里正家办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又跟买家一起搭乘外甥女的驴车去了趟县城,把衙门的契书消了。
卖地的钱,章大舅死活不肯收,让她拿去给狗蛋读书,将来光宗耀祖。
大街上不好拉扯,方立安劝了两句就不劝了,盘算好明天走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塞银子。
她在街上买了糖人、冰糖葫芦、两匹布,都是给舅舅家两个小表弟的。前头只想着兔子肉,忘了给表弟们买他们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
遥想她刚来不久,第一次来县城,给狗蛋买了几个糖人,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十六年,方立安二十八岁,可能是早先散布的誓言背了锅,村里竟然没人给方立安说媒的,谈到她,大多觉得她很可怜,被亲娘坑了一辈子。
方立安心想,如果这些人生在现代,肯定会叫她扶弟狂魔,竟然为了供弟弟上学,不嫁人,当一辈子老姑娘。
第二天清晨,方立安早早地起来了,赶路要趁早,走晚了八成又得在舅舅舅妈的热情挽留下再多过一宿。
天还没大亮,青灰色的。
看着后方的黄土地,看着远去的茅屋农舍,看着最后缩成一个模糊小点的章大舅一家,方立安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十六年前。
十年前。
现在。
身后的小村庄,今日一别,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