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挟着雷霆之怒脚踩风火轮冲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 那瓶两性霉素b早就已经挂完了。
李伟民接电话的时候,药就已经挂完了。
北田武像个英雄一样在病房里头慷慨陈词“你们不要客气,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同志,在共同的信仰引导下,应当互相帮助。我们伟大的领袖主席派我来, 就是为了让我们共同投入到火热的格命中去的。”
余秋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故作轻松地问床上的病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彩霞脸上浮着一层云霞一般的光芒,整个人像是喝了琼浆玉液,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活力。她脸上浮着单薄的笑,看上去幸福极了“我感觉好多了。大夫, 谢谢你。”
她说话依然艰难, 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却像是多了气来支撑。
吴彩霞的父母脸上都是感激的神色,瞧见余秋更是千恩万谢“这药可神了, 彩霞一挂上去立刻感觉就不一样, 哪哪儿都舒服了。”
神药也不会有这种效果的,但是有的时候相信带来的安慰剂效应却惊人的很。
余秋僵硬地微笑“那好,这个药的毒副作用比较大,我们要密切观察。有情况随时处理。”
李伟民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余秋的脸色,余秋的目光一横过去,他立刻跟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缩着的脖子夹着尾巴乖乖从病房出去,进办公室挨骂。
小李大夫讨好地冲余秋笑“我一直陪着呢, 她挂上药之后好得很,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余秋皮笑肉不笑“打了鸡血也能红光满面甚至还能感觉自己力大如牛呢。”
可怜的李医生垂死挣扎,决定要给自己解释一下“北田武说他是主席派来的,我看廖副书记还亲自陪同着他来卫生院,他拿的那个药的确就是你说fungizon,我哪里想得到这小鬼子居然敢骗人呢。不信你问高师傅,我还拿了这药给他老人家亲自看过了,确实就是那个药啊。”
高师傅听了消息过来,在旁边点头,实事求是道“这的确是日苯公司产的两性霉素b。我65年的时候见过,跟那个一样。现在也就是美国sibb跟它在英、日的子公司才生产这种药,算是垄断吧。日苯每年产量不高,我看了今年的一份英文杂志,1963年到1973年,日苯产量共约68公斤。”
李伟民在旁边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你看这要多宝贵。”
余秋朝高师傅点点头“师傅,麻烦你了。”
她转过头来,压着火气瞪李伟民,“北田武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作为管床医生在用药之前是不是起码应该汇报一下?”
李伟民立刻缩下了脖子。
办公室的门从外头推开了,得意洋洋的北田武走进来,还一个劲儿地摆手“你们不要表扬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余秋沉下了脸“北田先生撒谎不是一个格命者应该具备的品质,你怎么可以信口雌黄?你根本就没有见到主席,怎么可能是主席派你送药过来的?”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就是受到主席的感召才来到中国的呀。我就是为了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无产阶级格命中才来的。”
他拍着自己的行李包,然后将里头的药品一份份拿出来,“我看过白求恩的事迹。我觉得自己应该多做点儿事情来支援无产阶级格命。所以离开日苯之前,我特地准备了很多抗生素。一旦打仗的话,这些抗生素都能派上用场。”
余秋恨不得拍死他,打你头的仗,要打你怎么不打死自己?真是祸害自己国家还不够,还要跑到人家地盘上撒野。
她铁青着脸“你怎么能保证你带来的药品没有任何问题?这是药,用在病人身上的药,怎么可以这样随意?”
北田武有点儿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这些我都是通过正规途径买到的,我外公家就是开药局的,绝对不会是假药。”
余秋冷笑“那你怎么保证,你把药带过来的过程中没有被人换包呢?药品运输是一条很严格的程序,药品不是普通的商品。”
这话有点儿不讲理,可偏偏北田武是一个满怀格命激情的青年,他时刻做好了准备同帝国主义做斗争,所以在他眼中,日苯国内处处都是他的敌人。
可怜的格命青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周围人都知道他要来中国,要是这些坏人想要趁机搞破坏的话,完全可以将他带来的药品进行调包呀。
高师傅在旁边安慰了一声这位日苯青年“我看你的药品包装没有破损,瞧着应该是完整的药。”
廖副书记推着门走进来,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哎呀,小秋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身后跟着红星公社的刘主任,也是笑容满面“小秋找你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余秋铁青着脸,指着北田武,眼睛盯着廖副书记“你把人带过来了,怎么能把人往这一丢就不管了。”
但凡领导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严重事故。
廖副书记满脸茫然“他会说中国话呀,他这么大一小伙子总不至于丢了,我这不还有正经事嘛。”
老刘是个好同志,干起活来像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虽然腿脚不好,年纪也大了,但是老同志也要发光发热。廖副书记准备给刘主任加加担子,不能光眼睛看着红星公社这一亩三分地呀。全省这么大呢,要发展的地方多了是。他是老同志,就应该多支援多帮助多奉献。
余秋已经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偏偏周围人一副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的样子。
她压抑不住低吼起来“他说是主席派他来送药的。”
廖副书记已经看到了北田武打开的箱子里头整整齐齐马放的药品。
一贯抠抠嗦嗦的省委领导一见这些药就双眼冒光,对着北田武都热情洋溢起来“唉呀,小北同志,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同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踏踏实实搞格命的人。”
看看这才是国际友人嘛,来的时候不空手,还晓得要带药品。乖乖,这上头的洋文写的是个啥呀,肯定都是好药,好药难寻啊。
小秋同志也不错,脑袋瓜子很灵活,看到好药就想搞生产。没错,洋人有的玩意儿,咱们也得有。依葫芦画瓢,咱们也生产这些药。哎呀呀,这脑袋瓜子,就是时刻要有这个意识嘛。
支持,这个事情,他作为领导必须得支持。医药产业也是特色嘛。哪个不晓得他们红星公社杨树湾的医疗卫生事业搞得好。要想当好医生,就必须得有好药啊。
余秋简直要哭了,她声音直打哆嗦“你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吗?”
李伟民缩着脖子不敢讲话。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真的没想做坏事呀。”
廖副书记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肯定“做什么坏事啊?你做了大大的好事。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相当于当代白求恩了。”
北田武的眼睛嗖的亮了起来。
白求恩啊,伟大的白求恩,有一天他居然在中国格命者的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他真是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余秋看着周围人的脸,突然间就崩溃了。
她哑着嗓子推人滚蛋“对对对,你们都没错,就我一个人错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她连推带赶撵出了办公室。
然后她把门一反锁,蹲在地上抱着头就开始嚎啕痛哭。
所有人都傻眼了,廖副书记跟刘主任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一向性格强硬的余秋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高师傅蹲在门边,好声好气地安慰余秋“小秋啊,这个事情不罕见的。”
他大概理解余秋为什么如此之崩溃。因为不是从医院药房出来的药,是人家从外头拿过来的,药品的安全性难以得到保证。严格来讲,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一旦有什么不慎,后果会很严重。
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很常见,很多人都是从药店买的药或者是从其他医院拿的药,然后拿到卫生院或者是找赤脚大夫帮忙用。
危险当然存在,但现实就是如此,很难避免。
余秋哑着嗓子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病人本身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拿了药找医生;另外一个是医院给出来的,病人是秉着相信医院的心态,才愿意用这个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