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弟也是一头雾水。
石梅只是让人请人,却没说缘故。
石梅这里简单告诉了贾赦事情经过,说道“王秀芝心比天高,必定是不想回乡嫁人,想要孤注一掷,只是没想到,咱们家处处都是眼睛,没等她到达书斋,就受伤了……”
贾赦贾政没说话,都有些想笑这位表姑娘的段位太低。
且她那紫色,不及府里的丫头多矣!
石梅忽然想起那飞石打牛。
心想,或许贾赦知道也不定,必定他常年在外行走,比内宅夫人知道得多些。
石梅问道“赦儿,你可听说过飞石打牛?”
贾赦闻言一愣“母亲如何知晓这门功夫?”
石梅心中一动“你知道?难道咱们家有人会这门功夫不成?”
贾赦颔首“正是,这是军中斥候侦探必学的本事之意,叫投石问路。有时候为了故意惊动敌人,使之自乱阵脚,露出行藏,方便侦探,有时候为了干掉敌人的哨兵。
这个典故是从西汉大将军卫青而来,传说卫青少时平穷,替人放牛,练就一手飞石功夫。不过,后人的功夫不及卫大将军多矣。”
石梅道“之前你媳妇说那王秀芝是被人用石头打伤跌倒,我怕家里进了贼人,如今知道是护院功夫,我就安心了。”
贾赦忙问“腿杆子打断了?”
石梅摇头“这倒没有,只是被惊吓跌倒,扭伤了脚踝,腕骨撑地的时候骨裂了,其余无妨!”
石梅不会武功,故而不知道其中关隘。
贾赦却道“这就奇怪了。我们府里就有金大父子会这门技艺,无论他们父子谁出手,那王家丫头都要骨头断裂,怎么只是扭伤?”
石梅道“这个我倒没想到!”
母子三人俱皆沉吟。
屋子里瞬间特别安静。
蓦的,贾赦把手指放在嘴上,暗示石梅贾政稍安勿动。
石梅顿悟有人偷听。
贾赦脱兔一般扑向屏风,将屏风撤掉,露出屏风后面两个挨着的小脑袋。
贾赦斥道“好个狗崽子,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人偷听了?”
石梅闻言抬头,可不是她的两个孙儿呢“珠儿琏儿,你们怎么不上学,躲在这里做什么?”
贾珠贾琏两个对视一眼,耷拉着脑袋上前给石梅行礼问安,又给贾赦贾政行礼问安。
贾政简直羞愧难当,伸手就打贾珠“安安安,安什么安,你还有脸问?”
石梅打断贾政“政儿!你要教儿子我不阻拦,只是别在我这儿现眼!”
贾政忙着赔情“儿子鲁莽,母亲恕罪,只是……”
石梅倒是心里一动“你们两个昨晚在前院住的还是回到内宅了?”
贾珠瞟了贾政一眼不敢回答。
贾琏却害怕他二叔再发疯打人,几步窜到石梅跟前,然后爬上炕,他不好意思趴石梅怀里,却是挨着石梅坐了,说道“祖母啊,昨日先生留了作业,说是休沐两天,孙儿想念祖母嘛,就回来了,结果,祖母很忙,要招待客人。
然后,我们回家,母亲二婶都不在,妈妈们在前院,珠儿哥哥便与孙儿两个自己去小厨房找了东西吃了。
再然后,孙儿就跟哥哥去葳蕤轩陪姑姑下了会子棋,后来就听姑姑的吩咐,回去歇下了……”
石梅一笑说道“我知道了,然后嘛,你们夜半起来,在院子里练武,发现有贼人鬼鬼祟祟,你们就用石子把人打了,是不是?”
贾琏一听就笑了“祖母您真是神算子也!就是这样!”
贾政大惊失色“什么,是你们干的?”
贾赦这时一想,倒觉得对的上。
这两兄弟才跟着金山练功不过一二年,人小力薄,功夫有限。
贾赦觉得若是自己出手,必定要打断她的腿杆子。
石梅心里可不是这样想。
这两个小东西只怕是听到了她的安排,觉得王家丫头是祸害,一直都没睡在暗中监视吧。
至于丫头婆子奶娘,谁不是依着他们兄弟,他们说夤夜练武,谁敢阻拦不成?
不过,当着贾赦贾政,石梅不想戳穿这两个小子。
这两个小伏兵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有些事情往往需要出奇才能制胜!
再者,必定两个孙子好心好意替她分忧!
且这事儿也没干错!
嚷嚷出去,贾珠必定又要挨骂!
石梅打发了贾赦兄弟,让赖嬷嬷守住门户,这才问他们兄弟“你们爹都走了,又没有旁人,老实交代,你们两个谁打的王秀芝,用什么打的她?”
贾琏嘿嘿笑着“就知道祖母会好奇!”
然后,他小手在荷包里掏啊,掏啊,掏了半晌,掏出来一颗板栗大小、金光闪闪的、状元及第的金锞子递给石梅“祖母您看,孙儿就是用这个打的那丫头。孙儿本来暗中监督她,等她干坏事再叫人抓住……”
贾珠一见贾琏说漏嘴,忙着在背后戳戳贾琏。
贾琏却不知道哥哥在提醒他,笑着扭动身子“哥哥你老戳我做甚,好痒呢?”
石梅一笑“琏儿一直跟着她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啊?”
贾琏这才想起来,祖母吩咐过了,每晚巳时正刻之前,必须入睡,否则要罚。
哎哟,这不是泄密了?
贾琏捂了下嘴巴,然后,吱吱呜呜“那个,祖母啊,孙儿我,我说错了,不是跟着,就是,就是,碰见的……”
“哦,如何碰见呢?”
“这个啊,嗯,那个……”
贾琏张口结舌,实在编不下去了,眼珠子看着贾珠,不是跟着是怎么着呢?
起夜也不需要到穿堂门去啊?中间隔着游廊,还隔着荣庆堂的大门呢?
大半夜纵然不喜欢在马桶尿尿,也该尿在院子里啊?
贾琏实在不好意思而这么编。
贾珠不给暗示。他就跟那儿眼珠子转啊转的想法子。
石梅笑说“别停下,编吧,继续编,看能不能把祖母我骗到吧。”
贾珠闻听这话,知道祖母已经心头雪亮。
贾珠一拉贾琏,冲着石梅跪下了“祖母在上,孙儿错了,祖母教导过我们,做人要诚实,不许撒谎,孙儿们今日撒谎了。然,事出有因,孙儿也是为了府里的名誉着想,敬请祖母谅解!”
贾琏也忙道“祖母,孙儿也错了,说谎骗人非君子所为,请祖母责罚!”
石梅想知道这两人为何记恨王秀芝,这世上肯定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
遂问“琏儿,你说,为什么要打王秀芝王姑娘?”
贾琏与贾珠达成过协议,要共同进退,故而,贾琏闻言看向哥哥贾珠,目露征询说不说啊,怎么说啊?
贾珠说道“二弟,事已至此,祖母面前,实话实说。”
贾琏这下倒是轻松了。此刻说了实话也不算背叛哥哥,出卖姑姑。
他跪行两步,双手搭在石梅膝上,发挥他舌灿莲花的本事“祖母,孙儿给您说啊,您不知道王姑娘多讨厌,祖母不是让姑姑领着王姑娘去后花园子转转吗。
结果,王姑娘竟然欺负姑姑,她说‘我以为国公府的千金多么了不得呢,今日得见,也不比我强什么,你不过是仗着家大业大有权有势而已!”
贾琏说这话忽然转头询问贾珠“大哥哥,她还说些什么话?一大窜的词语,我有些记不住,肯定不是好话,当时就把姑姑气懵了,差点跌倒了!”
石梅也看向贾珠“珠儿记得吗,那王姑娘还说了什么刻薄话?”
贾珠脸上一红“就是,那王王姑娘见姑姑一直微笑以对,顿时恼了,说姑父不是真心喜欢姑姑。还说她跟姑父一个屋檐下住了好些年,是青梅竹马……
还说姑父迎娶姑母,是圣命难违!’”
石梅闻言怒气顿生“她真的这么说啊?”
贾珠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啦,姑母气得眼圈都红了。王姑娘却咯咯笑,还说最恨姑姑云淡风轻的嘴脸!”
贾琏攥紧拳头“我们当时就要收拾她,姑姑拦着不让,说是来者是客,闹出去,林姑父面上不好看!我们只好忍住了。”
石梅顿悟,怪得昨晚贾敏没来荣庆堂,石梅以为她婆婆在此不好意思,没想到是在家里受了外人的气!
贾敏这个傻丫头!
石梅心里明白,这个王秀芝估计是因为断绝了富贵路,受了刺激了!
不然不会这样疯癫!
石梅问道“你们是气不过她对你们姑姑出言不逊,故而想要收拾她?”
贾珠摇头“后来我们两个本来准备回来告诉祖母,却听祖母说要监督王姑娘。我们就想着,下人只怕会偷懒,索性我们亲自监督,免得她再欺负姑姑。”
石梅问道“你们听到我与赖嬷嬷说话?”
贾琏扁嘴道“祖母恕罪,孙儿不是有意!孙儿只是想吓唬一下她,没想到,她那么不禁吓,竟然跌断了手骨!”
贾珠也道“请祖母相信,孙儿们真的只是想吓唬她,让她受个教训。没想到……,姑父不会生气吧?毕竟是他林家的亲戚!”
这是两个有情谊的孩子。
石梅伸出双手“过来祖母这里!”
贾珠贾琏起身,一左一右挨着石梅。
石梅打心眼喜欢这两个孙子,聪明伶俐,这么丁点就知道护着姑姑了!
都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石梅说道“你们的心意是好的,知道护着姑姑,武功学得不错,但是,以后可不敢这样了,这次是王姑娘不懂武功,下次遇见一个硬茬子,懂得武功的呢?你们岂不是要受罪?”
贾琏快人快语“那怎么办啊,看着她欺负姑姑,看着她干坏事,不管啊?”
石梅道“当然要管。只是你们虽然聪明,必定年纪小,人小力薄,遇事不可力敌。你们之前的想法就很好,遇到这种你们不能处理的事情,马上回来告诉祖母,或者是告诉你们父母,总之告诉大人,我们自然会出面处理,可记住了?”
贾珠忙道“孙儿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石梅又道“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们会投石打牛的事情也不要跟人提起,记住没有?”
贾珠应了“孙儿记下了!”
贾琏却不以为然“为什么啊,祖母,咱们是做好事啊?为什么不能对人言?”
石梅说道“有一句话叫做臣不密,这句话什么意思,明儿上学去请教你们杜先生吧!”
贾珠贾琏同声同气应了。
贾琏却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奖赏,他拉着石梅胳膊摇晃“祖母,我们又聪明又懂事,又知错能改,下次再不会犯错了,那么,祖母这回不会责罚我们吧?”
石梅一笑“嗯,看在你们仗义为姑姑出头,这次就绕过你们,不过,下不为例哟。再说谎话,我肯定要告诉你们父亲请家法,二十个手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贾琏吓得把手藏在背后“不会,不会了,再不会了,祖母放心,孙儿保证!”
贾珠一本正经作揖“多谢祖母饶恕,孙儿感佩涕零!”
贾琏也跟着作揖,笑嘻嘻的抿抿嘴巴咽口水,然后说道“祖母,琮儿他们吃的鸡汤面可香可香了,孙儿今日也想吃祖母亲手做的葱白鸡汤面,可不可以啊?”
石梅一边楼着一个“当然可以啊,今日祖母亲自下厨。犒劳你们,午餐你们自己去挑水牌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高兴不高兴?”
贾珠贾琏高兴的了不得。
贾琏尤其欢喜,拍手直跳“哦哦,祖母最好了,孙儿最喜欢祖母了。“
石梅却拍拍两人“去瞧瞧你们姑姑去,问问她喜欢吃什么,回来告诉祖母。”
贾珠贾琏欢天喜地的走了。
石梅这里吩咐赖嬷嬷“去叫你们大爷,不叫惊动二爷与姑爷。”
贾赦很快就进来了,见了石梅作揖问安“母亲可是有话吩咐儿子?”
石梅遂把昨日贾敏与王秀芝相处的事情说了“这个王秀芝就是个祸害,这些年我把你妹妹保护的太好了,这个王秀芝野性难驯,放着不管,只怕你妹妹早晚要吃亏。”
贾赦眼神凛冽“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妹子,活的不耐烦了,索性趁她病要她的命,了结她!”
石梅忽然对于林母着急出府有了新的认知,只怕既有遮羞,又有怕王秀芝小命难保之意吧!
石梅忙道“胡闹!你这个满嘴胡咧咧的性子一定要改,不然,早晚坏事。”
贾赦忙着作揖“儿子一时莽撞,下次不会了。”
石梅说道“王秀芝不能死,必定是姑爷的表妹,再者为了王秀芝这样的贱人脏了手实在不值得。
我的意思,你到了吴县,好好打听一下王家的底细,王家的祖上曾经为官,为官的没有干净的。你去了仔细斟酌,或者是找出王家的致命弱点,让王家听命于你,或者金钱收买王父,务必让王秀芝早早出嫁。
关键一点,必须让王家自觉自愿的操办婚事。
再有,王秀芝的婆家穷富不论,凶狠苛责均可,但是,必须是正经人家。
这一点切记!不能让王父把女儿买上两次,却让我们担负污名!”
贾赦作揖“小事一桩,您就擎好吧!”
石梅手指重重敲击桌面,盯着贾赦的眼睛,说出自己的忠告“还有一点,我是让找出王家的弱点,不是让你制造弱点。
王秀芝触及了我的底线,我要收拾她。
但是,我们不能脏了手,不能没了底线,亏了良心,这是我的为人准则。
我是这样教育你的儿子侄子们。
今日,我也这般要求你,我希望你做人堂堂正正,所有的事情,尽量阳谋达成,万不得已,不要做那些有伤阴骘之事,能做到吧?”
贾赦脑袋轻微的缩了缩,说实话,他压根没准备收买王家,他预备找不到弱点,就制造弱点,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他宁愿出钱打点官府,绝不给王家这种不要脸的贱人。
不防头却被母亲一眼看穿。
石梅不是看穿贾赦,她只是先知先觉,知道贾赦包揽词讼,包揽词讼是什么,就是谁有钱帮谁,不管是非黑白!
就像石呆子,就像张金哥,冯渊,这些都是词讼不公的代表人物。
也是摧垮荣府的砖瓦土木。
石梅见贾赦沉吟,蹙眉道“能做到吗?不能吗?我希望你做人格局高雅,因为阴私狠毒之人,能够一时得逞,却不能长远!”
贾赦只是震惊之下有些懵,并非不乐意。
这时听出母亲话中的责罚与失望,贾赦忙道“儿子只是一时岔神了,儿子确实想过动用非法手段,儿子惭愧!”
石梅颔首“还记得黄九坤办的贾敾伤人案件吗?这个案子办得圆滑,却并未亏负良心,亏良心的是贾敾!”
贾赦躬身作揖“儿子记下了,母亲安心,母亲今日教训,儿子会铭记于心,每日三省!”
石梅舒口气,不抵触就好了。
“姑爷可定了何时起身?”
贾赦说道“今晚登船,妹夫也是怕了,生怕多待一日有惹下什么乱子,只觉得不好意思见人了!”
石梅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很简单的事情,就因为他们拖泥带水,反要我们替他善后!”
贾赦忍不住替林如海说话“他也是一个孝字闹得,本人还是很有才干,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优待他!”
午饭给林家母子饯别,石梅没有出席,也没让贾敏出面。
贾敏闷闷不乐让石梅也不开心。
石梅也不想看见那一对让人糟心的母子了。
这日午餐,石梅陪着贾敏贾珠贾琏元春贾琮,在荣庆堂吃葱白鸡汤面。
鸡汤都撇尽了油荤,配上寸许的白菜芽儿,黄金芽儿,汤宽面少。
吃着清香爽口不腻味。
等林家人离开府邸,石梅搀着贾敏去后花园子散步。
贾敏在这里被王秀芝打击,石梅就从这里给贾敏把自信捡起来,把郁闷抛去九霄!
贾敏多聪明的人啊。虽然贾珠贾琏没透露一丝一毫信息,但是,当石梅提议到后花园子散步,她就明白,母亲知道了始末。
贾敏当即面色讪讪“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我其实很想反问她,我就是得宠,我就是家大业大,我父亲就是愿意替我去请旨赐婚,你怎的吧?可是,我不敢,我不想让林大哥知道我不淑女的一面。”
原本想装无所谓的贾敏这时候嘴巴扁扁的似乎想哭“母亲,我是不是很虚伪?我心里其实很讨厌她,可是还要故作大方,微笑以对。”
石梅拍拍贾敏说道“你做得很好,你若是真的对她疾言厉色,那就上了她的当了!
她就是想激怒你,让你出手,她就有了把柄,再去林家母子面前装可怜。
这一回,她输的很彻底。
敏儿可知她昨晚干了什么吗?
她想夜闯书斋!
她打动林夫人就是绝不二嫁,至死不渝!
这回算是活打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