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隔空对上,纵然隔着人流和镜片,游征也没打算当没看见。
甘砂正好赶上可以取药,凑到窗口拿了药转身,游征已经晃到她身边,口吻戏谑:“做女人挺不容易的呵。”
“当瘸子也挺辛苦,大热天还得出来盯梢。”甘砂语带讽刺。
她从窗口里侧摘了一条塑料袋,抱着药挪到旁边装袋。
游征热汗未干,一颗汗珠恰好沿着耳背和脖颈滚进衣领里。他放松肘拐,侧身倚着大理石台面看着她。
游征问:“你怎么跑这么远来看病的”
甘砂把折成小方块的病历本也塞进去,妥当扎紧袋口,冷声说:“开车来的。”
“……我搭车来的。”游征说,“有人挺好心的,免费捎我一程。”
甘砂懒得搭理他,把袋子拎上准备离开,游征陡然松开一边肘拐,擒住她要缩下台面的手腕。
“你看我眼睛。”他奇怪地命令。
甘砂刚想骂他有病,却发现他并未盯着她,而是看向她肩后的某个地方。也是从反光墨镜里,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头发稀薄的平头,后闹勺飘着一束波浪卷的长发。
“‘雪佛兰’……”甘砂小声地说,看样子蓝雪峰并未发现他们。她另一手捞过游征松开的肘拐,挣开他的钳制,反过来握住他骨骼坚硬的手腕,“撤!”
甘砂拖着一拐一瘸的男人往下楼方向赶去,两人平均下来只有走的速度,眼看电梯门要关上,甘砂赶忙叫停。
轿厢差不多满载,他们挤到按键面板的角落,游征面对她,背朝电梯门。两人几乎贴合一体。
“哎,等等――”男性粗嗓门似曾相识。
甘砂视线到游征耳垂高度,从他肩膀上冒出一边眼细瞧,蓝雪峰拄着腋拐,由一人跟随走近。她缩下脑袋,从游征侧腰边戳关门键。
“哎,我操了!”
腋拐支进即将闭合的门缝,电梯门夹了一下,又往两边弹开。蓝雪峰两人气呼呼跨进来。
可能以为电梯门超时,蓝雪峰没有瞪视按键面板这一隅。
挤进的两人把游征又挤向甘砂几分,甘砂微微低头,发顶抵到他的喉结,视线落在锁骨头的小窝上,肌肤随着他的吞咽起伏。她下意识松开他手腕,像受到惊吓。
游征不知出于安抚还是别的目的,捉回她的手,扣着她五指,力度不容挣扎。
电梯缓缓下降。
拥挤的空间也不容许她过激反抗,她指腹点点手背,示意他放松,别扣那么紧。然而他误解了,以为想逃脱,反倒力度加大。甘砂暗叹,随他去了。
二楼挤下去一些人,蓝雪峰被隔开到门的另一边。但轿厢就那么小,若是他多留心几眼,没准能认出游征背影。
心跳速度随着体温上升。
一滴汗珠沿着游征太阳穴滑落脸庞,坠落进甘砂的头发里,她手指颤了颤。
一楼到了。
蓝雪峰和同伙骂骂咧咧出门,游征和甘砂等了几个人,也一起走出来。他几乎被甘砂拖着走,她成了他那根拐杖。
后门出楼,绕至停车场,确认无虞后,两人悄溜上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顺利出医院后,甘砂扯掉口罩,在马路上踩油门后说。
“可能也像你一样,来看病他的腿,毕竟……”游征试着勾勒因果。
甘砂没再深究,似乎觉得合理。
一路平安回到“十里鸭场”,然而也是甘砂的一路沉默,让游征觉这太平只是表象。
照常情况,甘砂是不是应该骂他几句嫌弃一下他没事找事跟踪她
游征取下口罩和棒球帽捏手里,跟着甘砂进屋,目光落在她手上晃悠的一小袋药上。
aj闻声跑出玄关,诧异道:“哥,你不是在睡觉吗”
甘砂越过他直接上楼。游征朝他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演戏。
等甘砂消失在楼梯转台,aj跟着游征屁股到他卧室门口,悄声问:“哥,是穿帮了吗我按你的吩咐说了,她好像没怀疑啊!”
游征背对着他开始脱衬衫,白色背心连着结实的肱二头肌一块暴露,他一转身,左肩愤怒的纹身也跑出大半,整个人显得刚猛起来。可他一开口,语调分明很柔和,“没你的事,别多想。”
游征从衣柜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aj站了小会,无所事事,也就挠挠后颈离开。
甘砂的低气压影响远没结束。晚饭席间,白俊飞趁甘砂低头刨饭,拿手肘碰了游征的,往她那边挑挑下巴。游征故作没懂,大口吃肉。白俊飞又轻踩他一脚,恰好是他的患肢,他扭头怒目而视,挑了块肥甘油腻的鸭肉丢他碗里,横了他一眼,“好好吃饭。”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甘砂把自己碗筷收到洗碗池,洗手擦嘴,出了厨房。
几乎是一桌人的目光送走甘砂后,戴克问:“你又惹毛她了”
“没有。”游征随口道,抽过一张纸巾擦嘴,起身离座。
“有奸情。”白俊飞不客气点评,“两人今天在外面一定发生过什么。”
图图呛了一下,aj赶忙递过纸巾盒,还问要不要水,茶壶已经喊戴克递过去。
白俊飞注意力立刻转移,津津有味品咂aj的殷勤样,瞬间将离席那对忘在脑后。
入夜,甘砂心情随着天光暗沉下来。她已经在床上枯坐许久,把白日接收到的信息整合、分析,但依然找不到解开谜团的线头。
口干舌燥,她暂时放过自己,下楼找水。
下到一楼楼梯口,左手边有人假咳一声。游征正倚着门框,抱臂看着她。甘砂驻足。
“来。”他脑袋往房间里点了下,闪进门内让出空间。
门框将他框进屋里的光亮中,游征背后像一个光明而未知的世界,等待她探索。
她挺口渴的,但还是鬼使神差走过去。
游征掩上门,只留一线空隙。
床上的笔记本放着酣甜的轻音乐,甘砂坐到小沙发上,边桌上摆着一罐开封的冰啤酒,外壁水珠滑到了杯垫上。
“准备请我喝 ‘断头酒’了”
游征没拄拐,瘸着过来,重重落座,甘砂感觉到身边下陷。他拿去啤酒抿了一口,宣布主权般,说:“还早着呢。”
甘砂叠着腿,手肘支着扶手,慵懒地歪在沙发上。余光晃过书架,比起密密麻麻的书脊文字,摆在书脊前的一个拳头大的红色东西吸走她注意力。
甘砂起身走近,那是一个红色悠悠球,带闪光边,款式简单老旧,边缘划痕粗糙,应该挺有历史了。
她信手拿过,抽出绳圈,套进中指往下甩――悠悠球直接掉至最低点,死死呆在那,不弹不动,不闪不亮。
已经坏了。
甘砂有点尴尬地绕回绳子,放回原处。
游征已经挪到她身旁,倚着书架,“你也会玩。”
“小时候好像玩过。”说完自己也疑惑,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画面。
“我们那时候可流行这个了,男孩子都喜欢炫技,人手一个苦心钻研。”
甘砂兴致缺缺应了声,又回到沙发,肘部架在靠背上,手托着脑袋,同侧长腿曲起搁沙发上。
姿势不羁又舒适,再沉默一会也许她会睡着。
游征遇阻地抿抿嘴,手指点点书架隔板,笔记本仿佛受到感应,跳到一首熟悉的歌曲。
欢快的前奏摇曳出来,甘砂先无奈而笑,“又是这首,你怎么会喜欢妈妈辈的歌。”
“你不喜欢么,不喜欢怎么设手机铃声了”游征浅笑着挪到她跟前,弯腰直接拉起她的手,“来,我们跳舞。”
甘砂被他直接拽离沙发,“你的腿,能行么”
“你不就是我的拐杖么。”
话虽如此,游征却松开她的手,床与沙发间的过道成了临时舞台。没有费劲凹舞姿,两人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体。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游征跟着曲调唱起来,节奏压得很准,许是刚喝过酒的关系,磁性之上裹了一层湿润,蛊惑又清澈。甘砂意外地发现,他唱得还挺动听,原曲的甜美欢快有之,男性的柔情也有之,冰镇蜂蜜般挺清甜爽口,让人闻之不禁微笑。
“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女人的笑容更是点燃他的热情,游征也绽放笑颜,上身前倾,几乎擦蹭着她甩了甩肩。
甘砂顺势后仰,被他大胆又风情的动作感染起更多笑容,腰部发软,险些后到。游征伸手稳稳托住她,另一手捏住她的,带着她随着节奏晃动。
“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游征把拉过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使之贴在他胸口。甘砂笑着顺势摸了摸,离他心脏似乎只隔了一层薄棉布,心跳咚咚咚直达掌心。他笑得更陶醉了。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唱到“粉红的回忆”那处,游征两手在左胸比出一个心形,往她那边送了送。
游征引着她跳完全曲,在他面前,她才是伤残人士。尤其游征把每个“的”都发音“di”这种复古的唱法,像回到父母辈那个含蓄的年代,每一次示爱都委婉在眼波流转里,暧昧在浓情甜歌间。歌曲的最后,她扶着游征的肩膀,他揽着她的腰,随着节奏晃动越来越慢。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播放列表似乎到了尽头,房间陷入寂静。
“开心点了吗”游征还未松开她,轻声问,温热的呼吸呵到她额头,催人迷醉。
甘砂很感激他没追问为什么不开心,而是以自己的方式逗她笑。她微微抬头,寻找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眸漆黑得如乡下的夜空,没有一丝人造光污染,只有星星遥远闪烁。
“还差点……”她哑声说,似乎总缺点什么,今夜才能圆满。
“是么……”游征敛起笑,手上力度似又增加,甘砂又靠近他几分,身体曲线与他若即若离。
他试探性稍稍低头,顿住,暗示性薄唇微启,如以往那样,给足时间她拒绝,但她没有,反而悄悄抬起下巴。
鼻尖擦蹭,细汗融合,两人呼吸交错――
砰――!
卧室门被人撞开。甘砂受惊,反射性推开游征,后者一时错愕满脸。
aj全然没有非礼勿视的歉意,扶着门喘大气,磕磕巴巴地说:“金莉……哥,姐,金莉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