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水,热汤,云吞和面下清水锅等沸腾。
“似乎挺简单的。”甘砂在旁干等了一会,有点无趣地说。
游征把漏勺搁在锅沿,看向她说:“你以为呢,最重要的工序是调馅料和压面皮,这些早做完了。”
甘砂抱起胳膊,颔首道:“难道不是直接买”
游征说:“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包的料足好吃。”
甘砂点评:“穷讲究。”
游征从消毒柜取出两只大海碗,加了调料,等云吞浮起来时加入生菜。鸡汤舀入大海碗兑匀调料后,捞出云吞和面搁进碗里。
一青二白的两碗云吞面,云吞皮的褶皱下透着虾肉的粉嫩,淡黄面条根根细腻分明。看起来清淡而开胃,和窗外浓稠的夜色相得益彰。
甘砂伸手就去捧,啊一声,烫得马上又缩手捏自己耳垂。那模样像挠耳朵的猫,大概还是只黑猫,凶险又邪魅的毛色。
游征忍俊不禁,“让你馋,看不烫死你。”
甘砂扯扯嘴角。游征从地柜取出一只托盘,快速一碗一碗捧上去,抬手示意甘砂端走。
“皮糙肉厚。”甘砂端过托盘逃走,刚放桌上时,头顶挨了一轻敲,不禁缩了缩脖子。
游征收回上端向着甘砂的筷子,换成正常的执筷方式。甘砂伸手接另一双,游征缩回,道:“给你煮吃的还骂人呢。”
手绕到他身后轻而易举夺回筷子,甘砂笑着拉开椅子坐下,开动前吐出一句含糊的“辛苦了”。
游征不与她计较,勺子搁在她碗沿,发出细微声响。
云吞从筷子间滑落,甘砂捏过勺子舀起一只随便吹吹送嘴里,烫得她当下脖子一梗,嘴巴嘬起来换气。
游征定定看完,幸灾乐祸起来:“你说你就不能悠着点吗现在又不是在逃命。”
甘砂一副“你不懂”的漠然又塞进第二只,游征轻叹,舀出一只云吞悠悠晃凉,换个话题道:“味道如何。”
甘砂回味似的放慢咀嚼速度,咽下后说:“不错,挺有弹性,好吃。谁做的”
游征说:“老克。”
“他”甘砂不可思议睁大眼,“看不出来,看上去挺酷的一个男人,不像会做家务的。”
“那我呢”勺子漂在汤面上,游征侧头盯着她问。
明眼人都晓得他问哪部分,甘砂用“你省省吧”的眼神煞有介事地打量他一遭。
恰好甘砂坐他右边,等不到答案,游征轻轻磕了一脚她椅子腿,然后才横杆上,说:“你就没觉得……我也那个挺……特别”
甘砂低头冲着碗笑,不知道因为他忽然扭捏的语气还是内容。她抿干净唇上的汤水,动作看起来更像压抑着笑意。
“嗯”游征催促又磕一脚,低哑的声音像酒酣的呢喃。
“你挺特别的。”甘砂说,“我是没见过谁腿残了还能笑得出来。”
游征嚼下第一只云吞,说:“这叫及时行乐,劫后余生我还缺个狂欢派对呢。”
“别高兴太早。”甘砂说完埋头到碗里,碗里温度刚好合适,她不再说话,开始风卷残云。
游征虽然起步晚,到底是男人,最后倒也跟她同时放下碗筷。
“我洗碗吧。”甘砂主动说,把他碗里所剩无几的汤汁倒自己碗里,叠起来端到洗碗池边。
游征一副“你行的吗”的怀疑。
甘砂白他一眼,“洗个碗而已,比起洗车小意思。”
水流声里,甘砂踟蹰问出口:“你家就你们仨”
本以为基地里会有人接应,没想到连戴克都得下厨,偌大的宅院人丁萧索。
雨伞尖沿着瓷砖缝无聊地游-走,执伞人戳戳地板,“你不是人”
一语双关的回答让甘砂有点微妙,又想起刚才他好奇自己特不特别的傻问题,心情就像这一池浮着泡沫的水,看不到出口方位。
游征撇清关系地补充道:“我家地方大,再多住几个也不成问题。”
甘砂摸到下水口的塞子拔开,泡沫打着旋儿往池子中央钻。
碗筷归位,甘砂抽过一张纸巾擦手,团成球掷进垃圾桶。
“晚安。”她说。
游征目光追随她利落的背影,说:“你妹妹应该在三楼左手边房间。”
甘砂抬了一手表示听见。
游征又媪讼碌孛妫也起来关灯离开厨房。
图图湿着头发来应门,迷糊地看着甘砂:“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甘砂把自己的双肩包扔桌上,游征那只里面的东西已然全部搜刮过来。
“说什么傻话呢……”
图图关上门,仍不死心,犹犹豫豫追问:“你跟他真的不是……”
甘砂莫名有些恼,干脆道:“不是。”
图图松一口气,“那就好。――不是,我也是反对你们在一起,而是、那个……”
甘砂在她眼底下打了一个响指,像终止哨一样成功让图图住嘴。
“你怎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被人打傻了”
图图松懈而笑,摸摸紫色短发,“没什么,姐,你洗洗快点睡吧。”
甘砂只带了两套自己的外衣,分一套给图图,自己拿了另一套准备进洗手间。
图图身上还是残留洗车泡沫的脏衣服。白俊飞说平时就他们三个大男人,没有女人的衣服,让她先凑合一晚,明天带她上街买新衣。
抓着衣摆刚想换衣服,桌上充好电自动开机的手机噼里啪啦进了许多条提示。
图图松开衣摆,捡过手机细瞧,从通知栏就看到短信里触目惊心的两个字:起火。
图图哆嗦着把店员发来的消息读完,紧张程度不亚于刚才和人打架,她颤抖地举着手机跑到甘砂跟前,一时失语。
“姐……”
甘砂也眼尖地捕捉到关键字,沉默地点点头。
“姐,真的不是、开玩笑么我们的店、我们的家……”
图图的眼圈红起来。
甘砂一个人时尚可以露怯地-舐伤口,等站到更加脆弱的图图面前,自然而然就充当起被依靠的角色,比她镇定和稳重。
图图抓着手机抱着她脖子哽咽起来,“那我们以后要去哪啊,家都没了……”
若只是“百亩仓库”失火,图图还不至于如此悲伤,连她处在行动边缘的人都晓得,现在她们是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不能回家和无家可归两重悲哀叠加到了一起。
甘砂轻拍她背,她毕竟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正常轨迹应该在单纯的校园里读书,而不是早早出来挣钱,甚至被迫跟着她逃亡。她不能要求她表现得更淡定。
图图的眼泪湿得她脖子痒痒的,甘砂等着她哭得差不多了,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拭去眼角泪痕。
“图图,你相信我么”
图图没有片刻犹豫地点头。
“那好。这次是我连累你,把你也带进来――”
图图忙摇头,“没有――”
“――你信我一句话,等事了之后,只要我还喘着一口气,‘百亩仓库’就还会回来,别说‘百亩’,就是‘千亩’‘万亩’我也会把它重建起来。”
掷地有声的承诺如一注热流,灌进图图心里,她点着头抽泣几下,自己擦干眼泪。
甘砂把手机拿过来,拨下发信人的电话,把店里的事交代一个得力店员全权处理,自己和图图暂时离开。
一夜难眠。身旁图图的辗转也叫她心烦意燥。最终还是疲惫战胜困意,甘砂沉沉睡去。
清晨迷糊间感觉到图图离开,对方没叫醒她,甘砂也就继续躺着。
一直感觉到屋子变亮,她才悠悠转醒。
太阳出来了。
甘砂撩开窗帘,天光漫进来,她反射性闭眼。余光窥见什么,又突然睁开眼。她推开阳台门出到外面。
晨风清爽,阳光柔暖。农家小院之外是一大片池塘,倒影蓝天白云,金光粼粼。池塘边的一层屋舍正走出一群群大白鸭,嘎嘎嘎嘎,摇摇摆摆,白花花一片,好不生气。一只只圆滚滚像汤圆扑向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