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爷。”小沙弥见到太子, 颇为讶异, 立即将门拉开,双手合十行礼。
太子道:“寺中无君臣。”
小沙弥咧嘴一笑, 重新招呼:“明哉师叔。”
大相国寺中辈分最高的是无觉禅师, 当初太子来寺中修行,就是拜在无觉禅师门下。如今寺里的主持明一, 是太子的师兄。眼前这沙弥是明一法师的弟子,论辈分该唤太子一声师叔。
“师父可在闭关参禅”
小沙弥道:“师叔回来得巧,昨日师祖刚刚出关,此刻正在大雄宝殿为弟子们讲经。师叔这边请。”
太子颔首。
未至大雄宝殿,便听到里头传出朗朗诵经声。这一夜,太子心急如焚, 一路飞奔到了蒙歧山。此刻站在寺中, 单只闻着檀香,听着木鱼,心绪便已平复许多, 反倒不如来时那般急迫。
走进宝殿内,只见众僧围坐, 无觉禅师坐在当中的蒲团上,宝相庄严。禅师刚好诵读完一册经文,抬起头,正好看见走进来的太子。
太子双手合十朝禅师行了一礼, 并未打扰众僧学习, 自捡了一个蒲团在边上坐下。
便有僧人问无觉禅师:“诸佛法印, 可得闻乎”
禅师答:“诸佛法印,非从人得。”
又问:“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禅师答:“我与汝安心竟。”众僧遂释然。
太子听着禅师与弟子们的问答,自有所悟,等到讲经结束,心绪已然完全平复。僧人们一一退出大殿,太子上前向无觉禅师施礼。
“弟子明哉拜见师父。”
无觉禅师看着太子,点了点头,“随我去禅房。”
“是。”太子起身,跟着无觉禅师绕着佛像从后面出了大雄宝殿,大殿之后,有一条曲折的石阶往上,通往山上树荫后的一座木屋。
那里便是无觉禅师的禅房。
进了禅房,师徒俩坐下,无觉禅师方道:“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说来惭愧,今日弟子前来,为的是家事。”
无觉禅师问:“元宝出了什么事”去年,太子带着元宝来大相国寺拜见过无觉禅师,当时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元宝曾与无觉禅师问答论佛,无觉禅师直道元宝比太子更有佛性。
不等太子回来,禅师自己便摇了摇头,“元宝一生劫难都应在出生之时,往后便是一路顺遂,不应有事,你说的当是别人。”
太子低头,“叨扰师父了。”
“无妨,你多一个家人,为师很欣慰。”无觉禅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能给人带来安定。
“师父参禅悟道,不知是否认同人的灵魂有办法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禅师道:“你且从头说起。”
太子便将自己与谢元初的疑惑讲了出来,连带着将自己与景溶、溶溶之间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无觉禅师是得道高僧,在师父跟前说这些红尘俗事,太子总有些惭愧。
禅师却听得仔细,末了,略微颔首,替太子倒了一杯茶。
这茶叶是山中僧人自己种植、自己炒制的,因着制法粗糙,茶汤的味道比外头的茶叶苦涩许多。但苦涩过口后,唇齿生津回味无穷。
“从前你念书习武,一向意志坚定,很难为外物所扰,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更快。皇后娘娘说你身上没有人味儿,虽不全对,却并非毫无道理。你行走红尘之间,总要有些烟火气的。”
太子颔首,苦笑道:“师父是否觉得,这只是我的臆想”
禅师思忖片刻,方道:“道家素有夺舍之说,但我只是耳闻,并不通此道。听闻此法十分凶险,有违天道,施术者会遭到反噬,累及家人。”
禅师眸光幽深,太子立即有所感,道:“弟子虽然思念亡妻,却从未施行邪术。”
无觉禅师点了点头,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他也不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
“佛家亦有转世轮回之说,不过我们禅宗一派,并不钻研此道。我们修的是心,所谓久必知心,你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你的心去看。如果你的心认定了,必然就是真的。”
心……他的心早就向她缴械了,如今全凭着一点理智和面子在硬撑。
“多谢师父。”看来,在师父这里是找不到答案了。
“元宝出生时,我曾经为他卜过一卦,他命相极旺,双亲、子女皆元宝。当时我曾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因此并未对你言明,或许我没有卜错,也未可知。”
太子大喜过望,“师父所言当真”
无觉禅师颔首,看着欣喜的太子,又道:“说起轮回转世,吐蕃教众中,有一支专门钻研此道,名曰轮回宗。四年前,我开关布道,轮回宗的多吉法师曾与我论禅,可惜他远在吐蕃,若是他在,定然能解你的疑惑。”
轮回宗多吉法师
不知道为何,太子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无觉禅师看出了太子的意思,道:“多吉法师曾上书陛下和你,自请为国师,只是在京城吃了闭门羹。”
太子哂笑,那会儿他正处于人间炼狱,哪里得工夫去听什么吐蕃来的法师毛遂自荐。
但眼下听无觉禅师这么说,这个多吉想必是有真功夫的,倒是自己错过了求教的机会。
“若你还是担心,可带薛姑娘来蒙歧山,若是妖祟作怪,自会显形。”
“弟子明白。”太子起身,双手合十,“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告辞。”
禅房修建得极高,太子推门出去,正好俯瞰到险峻的山势,这个时辰,山间的薄雾尚未散去,袅袅绕在山脚,像极了溶溶素日穿的纱裙。
若她真是邪祟,要把她交给师父处置吗
不,若她是妖,他愿意为妖迷惑,永不醒来。
……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