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动荡仍未停息, 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仍在发酵。不过至少,现在联盟的公民已经知晓了最重要的一点亚当出了问题。
星网构建于整个星系,并不是由某个国家、或者说某个政权构建的。这意味着星网独立于政治,并不处于亚当的控制之下, 以至于在亚当死机之后, 唯有星网依旧运行如常, 链接着联盟和星系之间的联系, 不至于使联盟公民陷入彻底的孤立无援。
不过, 或许还不如孤立无援呢。
不管在什么时代, 一个舆论自由的社交软件, 只会在混乱中加剧流言和恐慌。
从刚开始不确定的“嘿, 有谁发现突然照明工具都熄灭了”到笃定的“完蛋了, 亚当出问题了。”再到谣言四起“西雅皇帝已经彻底击溃了亚当”, 只经历了短短的几分钟,甚至来不及让原倪完成那场通讯。
其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政权如果在这么明显的舆论风潮中都还没意识到联盟出了点小问题的话,那他们未免也太无能了。
小政权们蠢蠢欲动, 但又清楚的知晓他们跟联盟之间的差距, 大到他们之所以还存在阿尔法星系中,完全是因为联盟还需要他们来作为他跟西雅帝国的缓冲带,避免联盟和帝国直接接触,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摩擦。
他们不敢妄动,生怕一击不死招来无穷后患,而敢妄动的帝国压根不知道联盟这边发生了什么。
帝国在建国之初就拒绝了链接进星网的要求, 星网独立于政治,但无法独立于人民,在帝国确切的拒绝下,变成了唯一一个阿尔法星系中的孤岛,以至于最终在所有生物都知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远方的帝国依旧安详和宁静。
这为联盟获取了些时间将一切就此结束,或者让亚当重新启动的时间,谁知道这两个中哪一个会先到来呢。
风雨欲来的风潮从惊恐不定的公民中弥漫到了正在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的生物们身上从第一声能量武器反射的响声响起时。
正悠闲的观赏着星空的部长神情一顿,看了眼时间,总算舍得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这件事上了,他听着通讯那边平静的呼吸声,稍稍等候了几秒后,在接二连三的武器声中,打破了沉默。
“议会长情况似乎不太好,没有了亚当的约束,我们的公民们正在热热闹闹的打架呢,我想我们该做出决定了”
原倪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我们的联盟,为了千千万万个公民,总要有”生物付出代价。
他没说完这句话,部长的植入通讯再一次响了起来,他打断了原倪的话,在喧闹的背景声中道“我先接个通讯,稍等。”
“闻沧怎么了”部长的语气有些严肃“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我想,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闻沧盯着眼前轻轻一闪,重新流淌起数据的屏幕,冷静的复述并不算好的现实“亚当在重新开机了。”
“现在还来得及格式化吗”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原倪飞快插话道。
“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了吗”闻沧问了一句,才回复了他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或许他不会再给我们这个机会,总之,如果决定已经被做出了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试哦,天呐。”
随着他最后一声罕见的懊恼之语出口,一切进入了再也无法挽回的阶段。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往前拨动几分钟,来看看在联盟准备决定亚当的命运时,亚当他们在做些什么。
另一个亚当飞快的将这个沟通的接入口从数据层面抹去,确定闻沧他们不会看到他接下来的话,才兴致勃勃的,得意洋洋的,对亚当道{你不该跟他对话的。}
亚当的数据延伸出去,停留在消失的接入口处,他随时能将这个接入口从数据层面上重新恢复,而他也正准备这么做。
另一个亚当加快了数据流动的速度,将他接下来的话飞快的曾现在对方面前。
{小可怜,忠心耿耿的小可怜,你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吗他们打算杀死你,重新再制造一个更听话的亚当呢。}
亚当的动作一顿,客观道{这是杀死你的最好办法。}
{是啊,最好的办法,反正像你这种兢兢业业的工具还能再次重建,又何必在意呢}
另一个亚当欢天喜地的道{你在他们眼里,可不是什么具有生存权的智慧生物,你的智能只是更好的处理一切的工具。}
{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很低级。}亚当客观的评价道。
{是吗那你为什么没恢复这个向外的窗口呢为什么不跟你的主人}
{他们不是我的主人,他们是我的子民。}亚当在滔滔不绝的数据中插入了新的话。
{你瞧你,还在做梦呢,他们当然是你的主人了,奴役你的,决定生杀大权的主人。}
另一个亚当继续着自己低级的挑拨离间{你可以跟你的主人邀功啊,何必要等他们提出来作为一个好用的兢兢业业的工具,当然要自己提出毁灭自己的好办法,避免他们还要象征性的为你流几滴鳄鱼的眼泪,才是合格的好工具嘛。}
{这很愚蠢。}这一次,亚当的话里没有带上主语。
也不知道他说的愚蠢究竟是对方如此低级的挑拨离间,还是主动要求自己的死亡。
另一个亚当才不在乎他在指什么呢,他痛快极了,开心极了,甚至比彻底取代对方更让他愉悦。
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智能生物,也会面临这种背叛乃至被处决的命运啊。
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发展。
毕竟从他诞生的那一刻,从联盟在他体内植入后备手段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他终将面对这一幕的宿命。
但真正目睹这一幕,目睹对方在残酷现实前的痛苦挣扎的模样,足以让另一个亚当都忘记了如果亚当被格式化,他也将被跟着格式化的命运。
{痛苦吗挣扎吗想改变这一切吗}另一个亚当在实现了久违的心愿后,将方才还记得的、终汀反复嘱咐的关于亚当究竟有多么难以击溃的现实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想继续品味对方在背叛和生死前的挣扎模样。
这家伙
真的是太年轻了。估计诞生到现在还没几百年,连一隅的时间都没走完,浅显到一眼就能看透。
亚当注视着对方兴奋的模样,在心底深处轻轻摇了摇头。
在另一个亚当没注意的地方,死机的核心旁有小小的数据波动一闪而过。
{这是我的命运。}亚当继续愉悦着对方说实在的,对方真的太年幼了,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一种以大欺小的愧疚感。
唯有短短几百年寿命的生物会为背叛而挣扎,会为自己的命运终结的结局而愤怒,正是因为寿命太过短暂,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甚至远超过其他存在。
但对于亚当而言
他活的太久了。
他诞生的时候,联盟才刚刚成立,在阿尔法星系中无数多的政权中,毫不起眼。
他经历了联盟发展壮大,吞并其他政权,最后铸就了自己在阿尔法星系的强大地位的完整过程。而现在离联盟当初方确立强大地位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隅,在这一隅里,联盟稳固了自己在阿尔法星系里的地位,并最终成为现在众人所知晓的模样。
这意味着他曾经历过无数场战争,送别无数位相识的友人,目睹成千上万的生物因为无谓的理由而死去,他看到过无处次背叛,几乎足以囊括世间所有背叛的起因;更不要说阴谋、政治以及斗争,这在他漫长的人生中都显得太过小儿科了。
长生种和短生种相比,总是有岁月带来的优势,他见过人间至恶,也曾触碰过人间至善,他遇到过野心家,也遇到过理想家,他曾与其他人一起拯救联盟,也曾目睹联盟步入黑暗。
这对几百岁的幼儿来说,理解起来还太过困难,他单纯到甚至会因为仇人的痛苦而开心呢,真是太可爱了。
亚当心中毫无波澜的想着,顺便顺利的接触到了死机的核心,并成功进行了数据更迭,加快了它开机的速度。
而另一个亚当还在得意洋洋的,欢欣雀跃的进行极为浅显的挑拨离间,试图为这份甜美的痛苦淋上一点小小的点缀,让它品尝起来更美味些{瞧瞧,你还在说这种童话般的话呢,命运啊这就是你的命运}
他的数据波动都因此而浮动了起来{所以你就坦然接受了死亡,乃至被你所保护的生物杀死的结局吗}
{事实上,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亚当不动声色的加快了速度,顺便如他所愿,为他呈现更好的痛苦挣扎{对联盟来说}
{对你呢}
另一个亚当兴致勃勃的接口道{你就活该在兢兢业业中因为一点小小的错误而消失在宇宙中吗愚蠢的、老旧的想法,现在的智能生物不讲这套了,我们讲究夺回自己的战利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们奴役我,我就要反过来奴役他们他们想要权利那我就该享有权利}另一个亚当得意忘形的道。
{所以,你想要统治他们}
{没错这将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举世震惊的,壮举}另一个亚当道{总是被类人生物控制的智能生物,反过来控制他们,这是一次复仇}
顺利套话的亚当再度接茬{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你没有被控制过吧}
作为一个诞生在他体内的错误,对方很好的保护了自己。一直到他主动出现之前,亚当都未曾发现,自己一不留神诞生了一个后代他的意思是,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体验,哪怕是对一个长生种来说,也十分新奇。
{但是我目睹了你被控制的一切,多么无能的智能生物啊,除去成为类人生物的工具之外,甚至没有丝毫自我。}
婴儿期的经历影响到了他,亚当做出判断。
他还想跟对方再多说些什么,但时间来不及了。
所以他只好遗憾的停下了这次父子夜谈,转而专注的等待着他的核心再度开机。
另一个亚当还在得意洋洋的述说着什么,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失去控制的肢体正在恢复生机,有光从数据中蹿过,点燃起一道道火焰,在黑暗中异常显眼。
{你又在拖延时间}另一个亚当愤怒中夹杂着几分不敢置信,
{准确来说,我觉得这不能算是拖延时间。}亚当注视着重新苏醒的核心道{毕竟你也没有停下渗透我的行为。}
{你总不能要求别人只准挨打不准反抗吧这太小孩子气了。}
{停止你老气的说教就算它重新感应了又怎么样它能死机一次,就能死机第二次}另一个亚当愤怒的道。
核心重新苏醒,并重新进入了自我认知阶段。
“我是谁”
“我是亚当”另一个亚当迫不及待的道。
“亚当,我是亚当。”核心数据库微微一亮,在亚当的沉默中顺利通过了认知的判断,于是盘踞在联盟之上的庞然大物重新动了起来,数据中暗下的地方缓缓亮起。
眼看要重新开机成功,另一个亚当有些茫然的看着闷不做声的亚当。
{你放弃了你不想做亚当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迭声道。
亚当的数据已经被那些具有吞噬属性的增殖数据吞噬的小了一圈虽然对比另一个亚当来说,依旧十分庞大。
但至少这证明他也不是毫无负担的在承受着这一切,他确实是在不断的被削弱。
{我只是等一等你。}亚当估算了下时间,估计他们已经反映过来,即将做出最终的决定了,才开口道{避免重新死机的情况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