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不通时,门“吱呦”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宁娆正烦着,只当胡子商带来的小厮们不懂规矩,刚要崔阮浩将人赶出去,一抻脑袋,倏然愣住了。
江璃回来了。
胡子商正陷入宅门之内的诡事里难以自拔,猛然一惊,回身看向江璃,见那人冷着一张脸进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递向了珠帘后的仙师,一张俊面薄唇紧抿,面色看上去很是不豫。
宁娆在惊慌和纠结里脑子乱成了浆糊,头顶仿佛绕着一个圈圈,江璃生气了,怎么办和他要戳穿我,我还没当够仙师,怎么办化作两个大星星,在这个圈里绕啊绕,绕了半天,在江璃冷凛凛凛地逼视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宁仙师大袖一挥,颇为义正严词“这位公子,本仙师今日有客,你要有什么惑事难解,不如改日再来。”在江璃阴沉的神色里,她不怕死地又加了句“若实在着急,你不如晚上再来,夜深人静时,本仙师跟你单独谈谈。”
胡子商
他看向江璃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胡子商在心底升起一个想法,这个人应当是不习惯旁人平视他的,或许在他看来,像自己这样看他,是一种冒犯,是无礼
胡子商把视线移开,陡觉屋内已经过漫长的寂静,气氛十分古怪。
一卷珠帘隔着,自然看不清仙师的表情,可她的两个侍者,那个引自己进来的侍女和头发尽白却又不长胡子的老头,全都低头看地,不时抬起手擦一擦额角的汗,擦汗的手还在打颤
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江璃静立了一会儿,二话没说,转身推门走了。
胡子商一走,宁娆立马跳起来,出去找江璃。
竹寮后还有一间小筑,潦草堆放了一张席榻和数摞竹简古籍,江璃每每被宁娆气着了,就爱往这里边钻,宁娆熟门熟路地找过去,进了门,反手把门关上。
墨珠和崔阮浩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果不其然,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传出“噼里啪啦”宛如拆房子的声音。
好像竹简被推倒了,又好像桌子上的器皿瓷具被摔了,在混乱无比的纷争里,他们听到宁娆扯着嗓子喊“我告诉你,现在他们都叫我仙师,我就是仙师你敢对仙师不敬,小心我啊”
这一声穿云破雾的声嘶力吼,墨珠和崔阮浩齐齐打了个颤,虽然已经离得够远,还是不由自主地默默后退了一步。
“陛下该不会把娘娘拆了吧”墨珠忧心忡忡地问。
这个问题太羞耻了听惯了墙根的崔大内官捉摸了一番,选择了比较委婉含蓄的回回答“没事,拆了也不要紧,只要明天天亮前能再按起来就行了”
夜色一晃而过,晨光微熹,薄霭初散。
虽是盛夏,但清晨的山间,总是弥散着一股湿意和凉意。
墨珠往小筑里送了早膳,徘徊在门边,不时探头往里看一看。
江璃张嘴喝了粥,无比体贴地从碟子里拿了宁娆最爱吃的糯米糍,喂给她,抬手轻轻揩掉她唇角边的糕饼碎屑,柔声问“好吃吗”
宁娆眨巴了眨巴眼,道“我想吃梁州城里永安茶铺前那个老奶奶卖的栗子糕。”
江璃道“我已经派人守在那里了,老奶奶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摊了。”他见宁娆嘟起了嘴,忙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打听那老奶奶的住处,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面容之严肃,言语之凿凿,好像是在宣室殿向朝臣们宣布他已决定向突厥用兵了一样。
宁娆这才别别扭扭地点头。
崔阮浩和墨珠看得有些发愣,对视一眼,快步想要跟上。江璃一顿,回过头道“你们两个留家里。别跟着了。”
崔阮浩问“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江璃道“去胡家啊,你们的仙师大人不是昨天答应人家了,将话说得那么满,今天总得去看看是哪路鬼祟在闹腾。”说罢,狠剜了一眼宁娆。
胡家在梁州城内是有名的商贾之家,家资颇丰。江璃领着宁娆在城中打听了一圈,收集来了许多关于胡家的小道消息。
其中最令人惊讶的,竟是他们都是云梁人。
胡子商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云梁人,自十余年前江璃解除了对云梁的禁令,夫妻二人便在城中定居,自小买卖做起,积年累月地经营,一点点将买卖做大,才有了今日的门第规模。
商人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多是以信义立身,口碑自是极好的,夫妇二人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大好人,他们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品性端正的良家少年,绝没有过借势欺压百姓的事。
宁娆与江璃走在梁州城的街上,吃着刚买来的糖人,满面疑惑“照这样说,胡家上下都是好人不像是会与人生恩怨的,更遑论会招惹上什么鬼魅邪影,那他们家这一番闹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江璃摇了摇头。
“哈这个世上竟还有能将景桓难倒的事吗”
江璃以一种关爱傻子似得眼神看向宁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知道再说了,咱们也只是在外面打听了些人人都知道的边角料,还没真正进入胡府,如今便要下结论,岂不是为时尚早”
宁娆迷迷糊糊地点头“说得也有道理啊”她眼珠一转,溢出些狡黠光亮“幸亏把你这老狐狸带出来了,不然光凭我自己,这一回恐怕要砸了招牌。”
这一回换做宁娆翻白眼“你儿子都十七八岁了,你就认命吧,一天天的,还真当自己”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把脑袋凑到江璃怀里,充满鄙夷地低声道“还真当自己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江璃毫不客气地挥巴掌,宁娆躲闪不及,被他把糖人抢去了
两人一路互相揭短,互相攻击,眨眼间便到了胡府。
飞檐碧瓦的朱门大院自是气派无比,门前两个石狮子在阳光下威风赫赫。
她在江璃的冷眼里耐心解释“我是仙师,我怎么能做这些事当然是跟班做了。”
江璃咬了咬后槽牙,将折扇收回袖里,气鼓鼓地上前去敲门。
门房将消息通报进去,胡子商领着管家亲自迎出来,他见江璃竟是和仙师一起来了,内心偷偷惊讶了一番,暗自琢磨,原来仙师也会有动凡心的时候啊,原来仙师喜欢的是这一款啊他甚至考虑,为了讨好仙师,要不要照着这个样子再搜罗些美男献上
被当做了仙师在凡间男宠的皇帝陛下环顾了胡府内院的装饰,状若不经意地问“听闻令尊令堂都是云梁人,这府中的装饰倒是没多少云梁人的风格,跟一般汉人的府邸差不多嘛。”
胡子商一愣,好像才发现这个问题似得,跟着江璃的视线环顾了一圈,道“我倒没注意,可能在父亲母亲的心里,觉得自己跟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吧其实本就没什么两样,皇帝陛下早就下过旨,天下云梁人与汉人本就是一家,就连我自己,也时常会忘了自己是个云梁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真诚,以以江璃这个深有城府的老狐狸狐狸的角度看,也看不出丝毫的虚伪作饰。他对胡子商笑了笑,便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其实以他和宁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老一辈的云梁人还是很看重自己的云梁血统,甚至内心里对大魏、对汉人还保持了难以抹煞的敌意。反倒是如胡子商这样的年轻人,大约没切身体会过当年的亡国之恨和受奴役之苦,对好些事看得很轻淡,甚至好些人还觉得在如今这没有战乱的太平盛世里,强行把人分为云梁人和汉人,是一件无聊至极、极为落伍的事。
年轻人中普遍流行这样的想法,也足可见多年来江璃政令的公允无偏斜。但天子夙兴夜寐,终归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璃有时会想,或许再过个几十年,等这江山传到了英儒的手里,等如今的年轻人成了社稷砥柱,云梁这一页恩怨大概就真能彻底翻过去了。
这普天下的人,又怎么能想到,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天子身上也流着云梁人的血,云梁与汉人早就难以分割清楚了
“我跟你说,我刚刚打听到,这个府上本来是要办喜事的不对,也不是要办喜事。”宁娆神秘兮兮道“你看那个胡子商差不多过了婚嫁之龄吧。听说原先痴迷佛学,差一点就出家当和尚了,是被家里押着回来传宗接代的,本来给他相看了很多门当户对的千金,都快要定下来了,冷不丁出了这档子事,就搁置了。”
宁娆琢磨了一番,悄悄问江璃“你看会不会是胡子商不想成亲,还想回去当和尚,故意做了这一出戏”
江璃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笃定道“不会。”
宁娆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江璃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四大皆空的人不是胡子商这个样儿,从他行为举止和言谈里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十分贪恋红尘,兴许身上还有点佛性,但红尘是断断舍不下的。”
也就是仗着皇帝陛下这几年脾气好些了,不愿意跟后辈计较,要是搁在过去,非把这小子的皮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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