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泠的母亲与舅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因为丈夫工作的调遣,去了外省,这一别,竟有二十年之余了。
“老程,你也该退下来了,现成的福不会享。”时母很精明世故的样貌,说起客套话,也是信手拈来,说二十九岁的副高,还是在市立医院本部,简直是前途无量了,“若航当年没出去上学真是可惜了。”
程若航八年本硕博连读,进市立医院消化内镜也是当年同级生专业分最高的一个,程西知道他这几年有在带组做研究项目,临床检诊也是兢兢业业。可是,去年他们科的肖师兄,即便是医学世家又是s城席氏集团的外戚,明里暗里给医院扶助了多少,也只是三十而立才评上副高职称。
程西不言不语地听着程若航的晋升,好像她错过他很多荣耀。
“还指望他能有多大能耐呢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好歹都是他自己的了,当初我们多少人劝他出去都被他驳回来了。”程维生见程西端着茶盘过来,招呼客人饮茶。
“我吃不来洋快餐的,也喝不惯洋墨水。”程若航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程西俯身搁茶盘的时候,他一边答客人的恭维一边接过程西手里的重量。
程西眼观鼻鼻观心,她瞧着他将杯盏一一搁在时家父母和时泠跟前,她鲜少见他对谁如此殷勤的。
程西反复吞着同一口气,待茶盘空了,她随即撤了托盘要走,可是颜面在作祟,内心一个理智的自己,劝说着她,不能耍脾气,她有何资格置气!
她垂下的目光扫了眼程若航的脑后的发梢,温和且平心地对大家说,“你们慢慢聊,我进去帮舅妈的忙。”
“等一下……”程西身行只动了几步,身后就有人喊她,是时泠,“小妹,想请你帮个忙”
时泠从程西卧室的套卫里出来,整一整衣襟,略带羞赧地对程西说,“你相信嘛,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我妈恨不得我现在就和谁拜天地呢。”
时泠性格很好,程西由衷地觉得,甚至带些许嫉妒的情绪。
时家父母都是正经的企业高管,时泠的教育、谈吐、阅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还好有你,不然还真是糗大了,你说你舅妈还有那个嘛”
“没了,我听她和牌友谈过这个话题。”程西如实相告。
二人相约一笑。
时泠四下打量了下程西的卧室,说很清新简约,很像主人的性格。
“这就是你妈妈”时泠从程西书桌上抄起一个相架,上面是程西和姑姑去年游英国,在斯特拉特福镇莎士比亚故居处的合照。
时泠说她还是幼时随父母来过程家,她对程若航的这个姑姑没什么印象了。
“算是,不过我习惯喊她姑姑,……,刚才我舅妈没介绍清楚,我是我姑姑领养的孩子。”
时泠有些错愕,她的错愕配合着程若航的出现,更加重了两分。
程西没有说错,所以她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sorry……”时泠的抱歉是真心的。
程西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本来就是事实,如果姑姑有意避讳我的过去,就不会让我一直只喊她姑姑了。”程西对着时泠说,微笑淡然,她已经没了太多的东西,不想连最后的自尊都交到他们手上。
她转身看书架,在眼泪快要丢人现眼前,赶他们说,“你们下楼再聊会儿吧,我找几本书带回学校。”
时泠讪讪地搁下手里的照片,她只以为程西还是在意了,略带难色地离开了程西的房间,倒是程若航,程西刚才明明说的是“你们”,他没听见嘛
……
程若航看着程西一本本把书从书架上扯出来,又再插回去,那反反复复的样子,根本不是带几本书回学校,而是要把整个书架搬回去。
“最近学校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实习”他开口问她,始终都是有关学习的事情。
“十一月份。”程西背对着他答。
“我听姑姑说,你要搬出公寓”
程西如今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回这里,多半时间在学校,偶尔周末有功课或者兼修的时候,会宿在姑姑给程西买的那套公寓里。
“嗯……”
“你实习能有几个钱,还去租房子,好好按部就班的生活你不过,跑出去折腾个什么”程若航诘难的口吻,他教训程西完全不知道社会的复杂险恶。
“你当初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程西侧身过来,不满道。
“我是我,你是你!”程若航像是料到她会这样驳,轻而易举地堵她的话,别拿我同你当一回事。
「我是我,你是你。」
程西被这句话兜头淋了一桶冰水般地清醒,她彻底转过身来,迎上程若航的目光,所有的孤勇只剩下嘴狠,“姑姑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程若航即刻铁灰了脸,二人再无对话,程西有太多的话要问他,你每次过问到我,除了学习还有别的嘛你去国外公差,我是在你走了半个月多才知道的;我生日,你连半个字都没有问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要么不搭不理,要么颐指气使
程西太多的委屈与脾气全败给了这对峙一般的相望,她换了一口气,想心平气和地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可是,只见程若航双手插袋,转身就往她卧室门外走,临走前一句轻飘飘的话,“随你便吧,我确实没资格管你。”
程西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前的程若航即便能轻易被程西气得炸毛,可是他大多数都会像极了一个兄长,指正建议程西。这半年内,他疏远了程西太多,或许是他工作太忙,抑或程西还像个孩子一样对他予取予求。
程西把事情想得太简化了,她忘了她也是成年人了,她忘了程若航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室,楼下坐着的时小姐,才是他正确的走向。
一顿饭程西吃得味同嚼蜡,可是她凭着她的教养与理智吃完了,饭后,舅妈准备甜点水果的时候,程西说学校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舅妈也顾不上和她多说什么,只关照她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时泠还是抱歉她先前在楼上的唐突,“小妹,天色不太好,要不你和我们先坐一会儿,待会儿我们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我打车、坐地铁都很方便,谢谢。”程西不想不识趣,时泠是搭父母的车过来的,如果程西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饭桌上,舅妈不肯程若航饮酒,就是为了结束后可以让儿子送时泠。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程西对程若航的心意远远比不上舅妈对他的深重,可是她同样希望程若航能有个幸福圆满的归宿。
直至完全走出程家,程西的泪才如同解了禁一般,入夜的气候有沉沉的凉意,程西用手背揩泪的时候,笑自己太荒唐。
这些年,她有太多值得她哭一哭的时候,都没掉过眼泪。
她的父母在何处
为什么把她遗弃了
她看似光鲜的程家小姐,多少同学在她身后议论她的是非!
多少人笑她装腔作势!
到头来,她为了一个不该企及的荒唐梦在这里贩卖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