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进去的时候,两方已经吵得差不多了,媒人肖大姑气得头生疼,脸发黄。有句俗话,不说媒不担保,躺在家里没人找,你说她好心给婆家远房侄女和娘家近房侄子说了个媒,咋就闹出这事情来呢。
婚事是肯定不成了,争论的焦点,就是第一女方要赔礼道歉,第二,订婚的东西当然都要退回来,可今天人家肖家摆了两桌,买酒买肉,这个损失女方要不要赔偿。
这不光是钱的问题,江满揣摩着,肖秀玲还不至于非得在乎那点钱,这是个态度和脸面问题。你女方今天摆了这么一道,把人家男方的面子往地上踩了,你不道歉不赔偿说不过去。
女方的娘则说,凭啥陪,她家闺女又没来吃。
媒人就说,吃没吃都是因为你们花的钱。你闺女今天来到了,吃一口,转脸回去退婚了,这酒席也算招待完你家闺女了,不要你陪,你哪怕昨天晚上说退婚也罢。
“你连个屁都不放,我带着人家孩子去你家接人了,你闺女冷不丁说不来了,看不上了,你们这是玩人呢”
“那我家闺女看不上了呗,我们早也没打听清楚。”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肖秀玲气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女方的娘,“啥叫早也没打听清楚我弟弟是哪一点人品不好了,还是我们家为人处世不地道了你今天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别怪我巴掌抽你的嘴。”
女方的娘明显瑟缩了一下,争辩道:“那,那就是看不中了呗,我闺女人长得好,你们家这条件也不咋地,相亲当天就没太看好,那我们回去一打听,你们家里还负担重,人口多不利索……”
这话说出来,不用说也指的是肖秀玲娘儿俩在娘家养着了。江满一看肖秀玲脸都气得变了色,忙拉了她一下,拽拽她的手提醒她别冲动。
“男方家里什么情况,提亲之前媒人应该就跟你们说清楚了吧。”江满平平淡淡开了口。她自从进来,就坐在一旁默默没作声,女方的娘和婶子自然也没多注意她,只当是肖家哪个不紧要的亲戚。这会儿她一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女方的娘和婶子顿时转脸看她。
媒人立刻在一旁叫道:“我都说清楚了,我说的实诚媒,哪一点掖着瞒着了家里几口人、家底子咋样,小伙子啥性情,你们相亲之前不就找人打听了吗,要不然你们一个姑娘家,能胡乱跟人相亲”
“所以你们现在找的啥借口”江满冷冷笑了下,“我要没猜错,就是你们家闺女或者你们做爹娘的,一开始看上了,订亲东西也接了,回去后又有人给介绍别的对象,或者你闺女自己有了别的对象了。”
她看着女方娘和婶子突变的脸色,一笑,“我没猜错吧指不定还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要不然你们要退婚趁早,赶紧的,一句话的事情能闹到这样吗,就凭人家男方小伙子的人品相貌家庭,人家还能缺了媳妇”
“你,你瞎说啥呀,没有的事!”女方婶子瞪了江满一眼,眼睛却不自觉地去瞟女方的娘。
“那就是被我说中了”江满笑笑,“该说你们做爹娘的不讲究,还是夸你们家姑娘主意大”
“我呸,怪不得临到这会儿闹退婚,可真不要脸,你们家一个姑娘,还能找几个主儿”肖四婶气得骂了一句。女方的娘脸色难看,矢口否认说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肖秀玲气道,“那咱们就好好理论一下,你能打听我们也能打听,我们去你们村说理。”
媒人忙说:“这事情横竖是你们短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说个媒弄得我一身腥,叫我这么没脸。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回到村里我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横竖你们不怕丢人现眼就行。”
媒人跟女方一个村。
农村里处理啥事情,自然有一套传统的乡俗公约,凡是讲个理字。女方的娘很快就萎了,最终答应赔礼道歉,赔偿男方的一切损失花销。
谈判结束,女方当面赔礼道歉,算账赔钱,江满就先起身出去了,肖秀玲跟着也出来了,站在四婶家大门口生气。
“算了吧,你还真生气呀。”江满推推她,“秀玲姐,你可庆幸吧,就这样的亲家,这样的姑娘这要真嫁进来,你还指望你们家能过安生呀。”
“我没事儿,我就是心疼我弟。”肖秀玲说,“今天可谢谢你啊,你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气坏了呗。”江满安慰地用肩膀碰碰她,“那我先回去了啊,怕畅畅醒了。你也别光顾着生气了,回去叫叔和婶都宽宽心,退了正好,转脸给你弟找个更好的。”
“哎,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吧。”
江满真得赶紧回去了,她怕小孩醒了,姚志华招架不了。一路回到家,在大门口就听见小祖宗的哭闹声,推门一看,姚志华抱着个孩子,满院子里耍猴似的哄,哄也哄不好,急得跟什么似的。
“哎哟喂,你妈回来了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姚志华一叠声地抱着孩子迎上来,江满接过来,抱着拍拍哄哄,小孩睁眼看看她,终于不哭了,把小脑袋往她怀里拱,还满是委屈地抽噎了几下,那委屈的撒娇声千回百转,吚吚呜呜的,让一对爹妈又是心疼又好笑。
“哎,明明昨天晚上跟我玩得挺好的呀。”姚志华伤心巴拉地也委屈,“醒了看见我就哭,换了尿布,冲奶粉喝几口还哭,还挺会讹人的,哭起来把眼睛闭上,你怎么哄她都不睁眼,不理你,怎么哄就是不看你,哎哟我个小祖宗来。”
“跟你还不熟呗,你呆家里抱她两个月试试”江满看他那样儿,憋不住直想笑,“这一觉睡得也不大呀,我出去没多大会儿,你是不是手欠弄醒她了”
“没啊。”姚志华赶紧叫屈,“我好好地陪着她睡觉,睡着睡着一睁眼就醒了。”
“睁眼看见你个陌生人,当然就醒了。”江满拍着孩子笑,想起她平常看着孩子睡觉,小东西也会突然睁一下眼,有时还会小手小脚试试,知道她在旁边就又安心睡了。
姚志华表示很伤心,亲爹怎么就成陌生人了。
接下来就开始准备过年,腊月二十三,两个人一早起来,瞧见东边爬上来一个红红的大太阳,天空一片净朗,是个晴好的天气,就赶紧忙碌着拆洗床单被褥,天不好你拆洗了,到晚上晒不干,一家三口光屁股睡吧。
要说江满新年心愿是什么,就是有一大把布票,好好地做几床新棉被。
二十四小年,生产队杀猪分肉。农村过年不能指望买肉,没那么多肉票,食品站一下子也没那么大供应。生产队杀了两口猪,村里大人小孩一大堆人围着看,都巴望着自家分一块肥嘟嘟油汪汪的好肉。
不过杀猪的人也是老手了,肥肉瘦肉、头蹄下水都是搭配着分,住的偏加上起得晚,姚志华被人通知了才跑去领肉。
“给我们分了三口人的。”姚志华用麻绳拎着肉回来,其实他的户口已经迁到学校去了,供应都在学校,生产队分粮食都是给他们家按的两口人,分肉这是明显看面子照顾呢。“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明天去镇上再买点儿。”
腊月里卖猪的多,返还肉票也多,村里肉票容易兑换。
“够了,两口人,畅畅又不吃,你还能吃多少呀。”江满看看那肉,一块五花肉、一块前腿和一小片猪肝,还给了一块猪板油。她笑道:“你运气不赖呀,都是好肉。”
“那是。”姚志华小小得意了一下,村里人照顾他大学生面子大,给他分肉明显都挑好的,他去的时候第一口猪已经分完了,只剩下些血脖肉、边角肉,老队长愣是叫他等着,等着开始分第二头猪。
姚志华把麻绳挽了个活结挂在门旁墙上,指着说:“三口人统共这些肉,拿刀分肉的老陈叔看样子还给我高了秤,我看这块长条带肋排的拿去你娘家送年礼,剩下的过一个年,剁完饺子馅,也吃不到多少了。”
“把这块板油熬了,肥肉剁馅儿。”江满抱着孩子,伸手把小被子往上拢拢,“我看别买肉了,现在镇上私人卖东西公家都不管了,你明天去镇上买条鱼,挑那种大的花鲢鱼或者鲤鱼,有海带、虾皮之类的买点儿,再不然你就买根猪筒骨,炖汤留着炖菜吃。我在村里还买了些鸡蛋,就两口人吃饭,年货足够了。”
“行,是不是再买点糯米做汤圆吃。”
“糯米不一定有,有你就多买点儿,平常买不到。”
姚志华不提老宅那边送年礼的事,江满也就不提,反正姚志华自己有数。
腊月二十五一早,姚志华跑去镇上采买年货。临近年关,镇上一条隐蔽的小街好多卖东西的,一溜儿十几个小摊子,都卖些青菜、干菜、鱼虾之类的。广播里整天喊经济建设,公家不禁止,老百姓自然就闻风而动了。
不过没有糯米,粮食米面这些凭票供应的东西还没人敢公开买卖,关键家家也就够自己吃的,只能到公社的食品站买。他在私人摊子上买了两条花鲢鱼,都有三斤多重,比猪肉可便宜,去食品站,买了海带、虾皮、咸鱼、干木耳,一根猪筒骨,两斤糯米。
跑去供销社,买了家里用的酱油、煤油,几包点心和半斤白糖,顺便跟江谷雨聊了会儿,问问江谷雨结婚的东西准备咋样了。江谷雨过年发了糖票,又给他添了一斤红糖。
回来时他就顺道先去了老宅那边,把一条花鲢鱼送去了,算作年礼。
老宅那边也分到了三口人的肉,姚老太见姚志华送的花鲢鱼,还算满意,接过去好歹没张嘴骂人。
“你们不得回来过年啊,你筐里都装的啥呀都拿下来。”姚老太盯着他背着的藤筐,“回来过年还不是吃我的喝我的,买啥年货都放我这边一起吧,就送这一条鱼,够你们谁吃的呀。”
“回不回来过年,我听爹和大哥二哥的。”姚志华一句话推掉,“那大哥二哥年礼送的啥呀”
姚老太撇了一下嘴没搭腔,看样子是嫌少,姚志华估摸着肯定没有他送得多,尽到了义务,于是背着藤筐走人。
回到家把东西放下,哄孩子,除尘打扫,两人轮换班干活,把屋里屋外、墙上地上仔细打扫一遍,用江满的话说,老鼠洞里也给掏掏干净了,见缝插针给畅畅做了件新衣服,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