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老百姓们又有了新话题, 如今新鲜事变多了先是来了一波流民,人数还不少, 城外乌泱泱全是人, 他们以为就跟以前一样, 大人们不会让流民进城, 毕竟百姓们胆子小, 他们害怕流民一来, 就要祸害他们。
可流民来了,也被放进了城, 但他们就好像没来一样
流民们不会偷他们的东西, 不会骚扰他们的女儿, 也不会在没人的地方抢劫路人。
新来的流民们乖巧极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留下他们的地方, 每个人都老实的要命, 唯恐犯了错被赶出去,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被敢, 要是谁犯了错, 流民里同姓的都要被赶出去。
这下甚至轮不到当兵的去看管,这群人自动自发的开始互相监督起来。
要是发现谁心思不对都是流民出身,谁瞒得过谁啊。
他们私下就把人解决了。
打一顿, 打到动弹不得,不说做坏事,就是走路都成问题才罢休。
如果不是死了人上头要过问,他们估计连杀人都干得出来。
这些人很快被编入了不同的职业。
大多数都伺候畜生去了, 养猪养牛养羊,毕竟很多人都是庄户出身,就是自己家没养过,也给地主老爷家养过,有了活干,他们就安心了,认为自己是南菩萨的百姓。
现在他们有了户籍,不是流民了。
这里就是他们的新“家”。
他们要在这片土地生根,再也不想离开“家”了。
百姓们对这些新来的同事也很好奇,他们在南菩萨治下过得很好,过了两年多的日子,什么也不用担心,有饭吃,有活干,有时候“单位”还会举办活动,放假的时候呼朋唤友去钓鱼或是踢球,好像兵荒马乱填不饱肚子的年岁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是新来的“同事”却把外头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越来越多的人沦为流民,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不知道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们有时候能吃树皮,有时候树皮都没得吃,听说更苦一些的地方,已经有人暗地里易子而食了。
“哎,他们真是可怜。”
百姓们听到这些事的时候都会发出这一声叹。
也有天真的孩子问“他们过得那么苦,为什么不来我们这儿呢”
“是啊,为什么不过来我可以把我的红薯干分给他们,就分嗯分一捧”
“你的红薯干早吃完了你都是找我要的你还不还我”
孩子们忘性大,他们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日子,只记得林渊到来以后的日子。
他们现在只有放假才帮家里干活,平时都要上学读书,有时候大人们问他们在学堂学的什么,他们就会高兴的数出来。
“我今天学了三个字我都记住了”
“我能数到百了”
他们脸上洋溢着专属于孩子的快乐,那是成人再也感受不到的东西,孩子们会为了一个玩具,一句夸奖兴高采烈,成人们却不行。
但百姓们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念书,哪怕家里需要劳动力。
因为念了书,哪怕只是识字,这些孩子以后都能找到更好的活干。
读书在百姓们眼中并不是什么高雅的事。
正相反,读书对百姓而言是一个看得到好处的升迁之路。
他们不会满口圣人言说,也不会尽信书,他们只看好处,只看利益。
这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林渊对宋石昭说,他脸上带着笑。
宋石昭有些恍惚的看着林渊的表情,他见过林渊笑,不止一次,林渊是个爱笑的人,但他笑总是温柔又生疏,是礼节性的笑,如同一尊佛像,没有个人喜恶,只是那么笑而已。
可现在,林渊的眉眼都灵动起来,他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发自内心的笑着。
不过宋石昭毕竟也是个正统的读书人,很看不起百姓们为了利益叫孩子们去读书,在他看来,读书不懂道理,那还不如不读。
林渊也看出了宋石昭的不忿,他问宋石昭“你是为何读书呢”
宋石昭自得又内敛地说“为了天下归一,百姓安居乐业。”
林渊笑他“然后呢”
宋石昭愣了愣。
林渊“你想要名,你要的是名声。”
“百姓们要的比你少,他们不要名,要的是未来他们的孩子能过得更好。”
“先生。”林渊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宋石昭忽然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他的表情有瞬间错愕,然后连忙收敛,规矩的行了个礼“我不如东家。”
林渊摇头“先生,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罢了。”
离开府衙的宋石昭走在路上,街头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采买着家需的物什,有泼辣的女人在跟摊贩讲价,讲得脸红脖子粗,从她离开时轻快的步伐来看,她赢得了这场两人战争的胜利,宋石昭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
门房见宋石昭回来,连忙说“老爷下午有人过来,说要见您,您不在府上,他说明日再来拜访。”
宋石昭点头“可曾认识”
门房摇头“不认识,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说的官话,带着北边的口音。”
宋石昭想了一圈,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他说“明日再说。”
然后宋石昭就回了书房,他心绪难宁,一定要写几篇大字才行。
他一边写一边回忆着林渊跟他说的话。
他终于摸到了关窍。
林渊和他看得完全不同
他看得是“读书人”,是千百年间读书人的风骨是道理,道德,是大贤们留下的真理
可东家看的是百姓,“读书人”对东家来说只是工具,他们有他们的去处,有他们能做和该做的事。
宋石昭记起自己曾听过学堂里先生们的授课。
他们教那些孩子们识字,然后教他们读书,可完全不是正式的授学。
他们不会告诉孩子们什么对什么错。
他们让孩子们自己去看,去想,然后自己去说理解。
这样教出来的学生,还是以前的“读书人”吗
他们还会像那些读书人一样,抱着书当做金科玉律吗
宋石昭忽然打了个寒颤。
但是打完寒颤以后,他又忽然感受到了热血沸腾的滋味
林渊要建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
宋石昭激动的手都在抖,字也写不下去了,一笔不对,整张字就废了。
他为什么存于天地,为什么没在逃难的时候死去
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跟在南菩萨旁边,看他改天换日
不知道天下的“读书人”知道的以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太好奇了他真想去看一看
比起宋石昭,教书先生们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他们都是读书人,家底大多不丰毕竟读书不事生产,在读出功名之前都只能靠家里养,而笔墨纸砚,以及买来的书,都得花大价钱,更何况还得各处钻研拜师,举家之力,大多只能培养一个读书人,而且还不一定能培养的出来。
毕竟汉人当官,靠科举上去的还是少数,这天下读书人各个都能当官吗
于是家里培着培着,就变成了赔。
原本的小富之家,很容易就被拖垮了。
于是他们在看不到考功名的希望之后,为了生计,只能去当教书先生。
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天下大事,都觉得自己才智非常,直到南菩萨忽然出现,他们忽然成了南菩萨的“人”。
最开始南菩萨见他们,叫他们去教书的时候,还有人不明白这教书,怎么教不是教呢难道南菩萨还能比他们这些人更会教书
然后,南菩萨就叫人来给他们这些先生们授课了。
“荒谬”
他们最先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想要劝谏南菩萨,告诉他,读书人读的是天下至理
南菩萨只是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等他说累了,南菩萨才一副知错的样子回答说“是渊想的不周到,叫先生们为难了,这样,先生们既然觉得这样教书不好,那就先去看看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
他们被派去种地,照顾牲畜。
哪怕是最贫苦的教书先生,也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就在他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南菩萨又叫人把他们请回去了。
南菩萨对他们说“你们原本眼中的百姓,是书上写的,是别人说的。”
“现在你们自己去做了百姓,就知道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比你们容易知足,他们也没有心怀天下,可这天下,就是由他们组成的,没了他们,你们就没有饱腹的粮食,就没有太平日子,你们的笔墨纸砚,归根结底,是他们做出来的。”
“你们看不起百姓,可知道没了百姓,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你们愿意去授课了吗”南菩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们终于低下了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的,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发现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南菩萨面前。
“愿为大人驱使。”
他们这么说。
识字的孩童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