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未再起风波,晔云起平平顺顺地到拓城,住进了大司徒府。只是他常年未出过远门,加上早已习惯林泉谷的和暖气候,乍然到了寒冷潮湿的拓城,到达当日便受了风寒,咳了一整夜,次日起身时精神倦怠。
饶得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勉强撑着,一封封地写拜帖,再让白察察送到各府,还有打点好的礼品等物,也都得一一送出。拓城礼节繁琐,他还得认真回想哪些人是自己素未谋面的,让白察察除了拜帖,还得再带上一只锦鸡。
因为按青丘的相见之礼,素未谋面者,初次登门必须送一只锦鸡,若一时抓不着活的锦鸡,也可以上街买一只风干的腊鸡。主人家收下拜帖与锦鸡,隔日回帖,同时也送上一只锦鸡。收下锦鸡之后,方可正式上门到主人家拜会了。当然,有时候为了表示对主人家的殷殷敬意,就算见过面,也会随拜帖附上一只锦鸡。
公良律,晔云起素未谋面,这只锦鸡是无论如何免不了的。
“咳咳……”他写完最后一封拜帖,头昏眼花地搁下笔,长舒口气。
白察察煮了驱寒的药汤,小心翼翼地端进来:“公子,你趁热喝吧。”晔家经营药材多年,大司空府中寻常药材都是现成的,也不必再到外头去抓药。方子是晔云起自己开的,他好歹学过几年药理,虽当不成名医,但治风寒这等小病足矣。
晔云起喝了汤药,将拜帖交给白察察,其中须得带上锦鸡的特别再三地嘱咐清楚,这才让他去了。白察察带着两名侍卫出门去,自觉身负重任,肉嘟嘟的脸认真而严肃,连行路的步子都比平日要稳健。
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周遭冷浸浸的,晔云起没奈何,只得让侍卫寻了火盆来。虽说才入秋不久,这时节就用火盆着实早了些,恐怕会被府中原来的仆人背地里嘲笑,但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烤着火,身上慢慢暖和起来,大概药汤也起了效验,咳嗽不似夜里那般频繁。
日未过中,府里头总管事胡文便呈了一沓子拜帖来给他,又回禀收了七、八只锦鸡,都关在后厨院中的鸡笼里头。
晔云起接过拜帖,望向胡文,见他也穿着夹棉袍子,道:“拓城是比咱们谷里冷了许多,大家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适应。胡爷,晚间炖上一大锅羊肉汤,再买几坛子酒,让大家都驱驱寒气。”胡文当大司徒府的管事已有数百年,服侍过好几任大司徒,包括晔云起的爹爹和爷爷,可谓是铁打的胡文,流水的大司徒。晔云起唤他一声胡爷,那是应当应分的。
胡文笑道:“公子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早起我便已吩咐人去买了一只羊回来,半扇炖汤,半扇烤肉,保管让大家都暖和起来。”
“胡爷想得周到。”
说罢,晔云起等着胡文退出去,等了片刻,胡文却并无离开之意。
“胡爷,还有事儿”
胡文笑着,倒来问他:“公子,可是忘了什么事”
晔云起一怔:“嗯何事”
胡文笑得谦卑:“是这样,大司徒府上上下下都需要花销,令叔走得匆忙,所以……不瞒公子,今早买羊的钱两,还是我先垫上的呢。”
晔云起方才恍然大悟,忙道:“是我疏忽了!”他起身取了二十枚银贝给胡文。“临走时二叔也未向我提过府中的开销用度,故而疏忽了。”
“小人晚间把府里头用度开销的账册拿来给公子过目。”胡文接了银贝,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正碰上进门来的叶景,叶景一眼瞥见他手里头捧着的银贝,面无表情。直至听他脚步声走远了,叶景才哼了一声,他跟随晔驰多年,包括晔驰任大司徒之时,自然与胡文打过不少交道。
胡文将大司徒府内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不可谓不称职,只是独有一个缺点,贪财得很。他知晓,就算晔盛未曾留下银两,城外还有一片归白狐族的农田,大司徒府就靠着收佃租,维持日常用度绝对绰绰有余。
“公子,这可是头老狐狸……”他提醒晔云起道。
晔云起叹了气:“我知晓,不过咱们初来乍到,外敌未明,后院就不能起火。”
“公子言之有理。”叶景对晔云起确是刮目相看。
紧接着,晔云起笑道:“不瞒哥哥,临走时爹爹给了我好些钱两,我便是可劲儿地花,用到我嫂子生产,再坐完月子都绰绰有余,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回谷了。现下多给胡爷些钱两,咱们在府中吃好喝好,岂不是好。”
族长给他这些钱两,只怕不是为了让他可劲儿地花,叶景想着,但没说出口来。
“公子,拓城三大药材铺的掌柜都来了,我让他们在偏厅候着呢。”他禀道。这些药材铺是晔家的生意,掌柜的都是从林泉谷出来的人,晔云起从前便曾见过数次,故而他们便可直接登门求见,不必再抱着锦鸡下拜帖。
原是想着等再几日,自己正式就任大司徒之后再到药材铺里去看看,没想到掌柜们来得这么快。晔云起有点舍不得火盆,搓了搓手,方才起身。
“公子,恐怕还得换件衣衫,他们可都是大掌柜。”叶景以前看族长对这几位大掌柜都甚是客气。
晔云起点了点头,依言换了身待客的衣袍,这才往偏厅去。这一去,待他再回到火盆边,已是近黄昏时分,不光身上冷,心也凉了大半截,并且知晓很快连自己的钱袋都要空荡荡。
三位大掌柜之所以急匆匆来找他,原因很简单,就是来要钱!晔盛临走之前,不光带走了药材铺里头的名贵药材,连值钱的细料都一并带走。眼下药材铺里头的药材已有好多味配不起,他们就等着晔云起拿银子来救急。
“叔啊!他可真是我的亲叔啊!”晔云起看着早已熄灭的冷冰冰的火盆,不由仰天长叹。想起临走前他探望晔盛之时,晔盛始终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万万没想到背后给他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叶景唤白察察去重新生个火盆。
“这么大的篓子!我爹不能不知晓吧”晔云起看向叶景。
叶景没言语。
晔云起已经自己想明白了:“难怪爹爹给我这么多银两,他早就知晓这边闹亏空,想让我为二叔遮掩过去。”
“公子,银两够么”叶景听他们在侧厅向晔云起算了半日账,担忧问道。
“得填进去八万多两,勉强倒也够了。”晔云起赌气般道,“填吧,都填进去,银两一花完我就回谷,管他什么大司徒!”
知晓他说的是气话,叶景叹了口气,没接话。
“拓城这三家药材铺都是晔家的生意,这些年都交给二叔打理,如此说起来,他这些年也暗暗贪了不少吧。”晔云起不解地望着叶景,“我爹爹为何要这般纵容他”
“……想必,族长有族长的难处吧。”叶景看见晔云起的眼神,忙解释道,“不是我想要瞒着公子,实在是我也不知情。”
白察察端着火盆,一溜小跑进来,朝晔云起兴奋道:“公子,灶间炖了羊汤,可香了。”
晔云起哪里还有胃口,懒懒挥挥手:“你们吃去吧,我想躺躺,莫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