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
到了晔云起启程那日,晔驰还无法下床,双条腿疼得如针扎一般,只能靠艾灸慢慢调理着。晔云起到他床前辞行,磕过头起身,望着爹爹病容,也不愿他再为拓城的事忧烦,只道自己定会牢牢守住大司徒一职。
晔驰嘱咐了几句叶景,又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单独留下晔云起一人。
“我知晓,此番委屈你了。”晔驰看着他道。
“爹爹,您别这么说,弄得好像我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晔云起想宽解爹爹,笑道。
晔驰没笑,从枕头下摸出个半旧的锦袋递给他:“到了拓城,用钱两的地方只怕不少,你且都拿着吧。”
晔云起认得这是爹爹日常所用的太平锦袋,因被施过法术,看着平平无奇,容量却是大的惊人。也知晓钱能通神,他没推辞,谢过爹爹,接了锦袋。
晔驰接着道:“等你回来,我会把手上的一些生意慢慢过给你。”身为族长,晔驰自己掌管的,加上和其他人一起合作的,至少占了谷中四成药材生意。
闻言,晔云起怔了怔,道:“……您不是一直觉得我游手好闲,难当重任么”
“我想,等你这趟回来,就不一样了。”晔驰深深地望着他,所有不曾说出的重托都在目光之中。
艾叶燃烧的烟气在室内萦绕,晔云起似被熏得双目微微泛红,他尴尬而徒劳地用手挥了挥,想要驱散烟气:“……放心吧,爹爹!我走了。”
他弯腰为晔驰掖了掖被角,返身急匆匆地走了,始终深低着头。
看着他的背影,晔驰有些许心疼,此时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确是亏欠了这孩子,往好听了说是由着他的性子,随他自由自在,但事实上却还是自己从不曾给予他肯定与信任。
晔云起此番前往拓城,随身所带除了白察察和叶景,另外还有二十名侍从,皆是晔驰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拓城有变,凭叶景的能力,加上这二十人,也能护着晔云起全身而退。
辞别了娘亲,还有前来送行族中诸人,晔云起乘上马车,一路出了林泉谷,他因向来文修,加上生性懒散,莫说腾云,连最粗浅的爬云术都不会。白察察自幼跟随他,有样画样地学了一肚子闲情逸致,也是个不着调的,自然不会腾云。叶景与二十名侍卫虽是修习过,但他们修行虽刻苦,灵力却有限,施法术颇耗灵力,须得留在刀刃上再用。
出了林泉谷,再往前八里路,便是栓马亭。
远远望去,亭中空荡荡的,并无人影,策马行在最前头的叶景却突然勒住马匹,举手示意马车停下。
晔云起不解其意,掀开车帘,疑惑问道:“怎得了”
“公子请在此稍候!”叶景偏头看向前方栓马亭,“那个亭子恐怕有蹊跷,咱们谨慎点,我先去探探。”
刚刚才出林泉谷,就有人如此迫不及待想来找麻烦晔云起有点发愁,忙道:“你小心点!”
叶景颔首,一挥手,侍卫们快步上前,护在晔云起马车周遭。然后他才提剑纵身,两个腾挪便到了栓马亭中。亭中虽无人,周遭却是气息混杂……
他侧头屏息。
不远处,晔云起等人也都紧张地盯着这边瞧。
骤然间,银剑脱鞘,朝着亭中西南角激射而去……下一瞬,一名儒冠道袍的书生惊叫着显出身形,银剑正定在他的腋下,穿透衣袍将他牢牢钉在亭柱之上。
“误会!误会!”廖清大叫。
与此同时,除了书生,还有一人现身,正是孟荃猷,亦是一脸惊骇,想要上前救下廖清。叶景面无表情地将剑鞘一横,吓得两人一动不敢再动。
认出他们的身影,晔云起连忙下马,快步过来,奇道:“你们怎得鬼鬼祟祟躲在这里”
廖清急道:“云起,你先让他把剑撤了咱们再说话!”
晔云起只得朝叶景道:“只怕是场误会,他们都是我在谷中的好友。你且放了他吧。”
“正是、正是……正是一场误会!”孟荃猷忙道。
林泉谷不算大,叶景自然也见过这些人,听见晔云起发了话,这才收剑入鞘,冷冷看着这些人。
廖清着实被吓得腿软,剑一收,脚步踉跄,险些站不稳。晔云起忙伸手扶住他:“说吧,你们躲在这里作甚”
“当然是给你送行了!”
孟荃猷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从袖底取出一坛酒来,放到亭中石桌上:“你我兄弟,平日里泛舟湖上,弹琴钓鱼,饮酒纵歌,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在一块打发了好些日子。如今你去拓城,我和廖清,自知无才无能,也帮不上你的忙。只能在此为你践行,聊表心意。”
廖清插话道:“这坛子是他从他爹私家酒窖里头拿出来的,够意思吧!”孟家在林泉谷中是酿酒世家。
晔云起毫不客气地把酒坛拎过来,奇道:“践行就践行,你们躲什么呀”
廖清笑得颇尴尬:“原是想给你惊喜,没成想你身边跟着这么一位……”叶景抱剑而立,面如沉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晔云起只得试着与叶景商量:“叶景哥哥,我和他们说一会儿话,你先回马车旁等我,如何”
叶景望着他不吭声,也不动弹。
晔云起愣了愣,改口道:“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在亭子外头,如何”
叶景扫了一圈诸人,似笑非笑道:“我胆子可小,诸位下会再有惊喜,不如事先和我言语一声,免得吓着我。”廖清与孟荃猷立时连连称是。如此,叶景这才出了栓马亭,就在亭外三步远处立住,显然还是对廖清等人信不过。
廖清两人面面相觑。孟荃猷压低声音问晔云起:“这不是一直跟着族长的那头狼么怎得,族长让他跟着你了”
他言语着实不敬,生怕叶景会听见,晔云起瞪了他一眼,才道:“嗯……不是说给我践行么来来来,赶紧把酒喝了!”说着他就把酒坛上的封泥启了,一股酒香从坛中蹿出,淳香暖暖,连带周遭秋日的肃杀之气都为之一缓。
晔云起捧着酒坛子,深吸口气,朝孟荃猷道:“你爹私藏的酒,就是不一样,早该拿几坛子出来才是,怎得今日才拿。”
孟荃猷笑道:“你就知足吧,就这一小坛子都费我们老大劲了。”
栓马亭旁边栽着数株芭蕉,廖清折下一片蕉叶,放在石桌上,袍袖轻拂,蕉叶化为绿油油的碧碗,用这碗盛了酒,正好一人一碗。
廖清端起碗,敬向晔云起:“云起,你这一去就是大司徒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去去去,别胡说!”孟荃猷端着酒,打断他的话,“……什么是福是祸,我看没事,说不定云起很快就能回来呢……你爹就没说要你去多久”后一句他小声问晔云起。
晔云起叹了口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自然不能说因为大嫂挺着肚子闹了一场,所以不得不把晔直换成自己。“运气好的话,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应该就能回来了。”他一扬脖把碗中的酒喝尽,“哥几个好好保重,我走了!”
廖清亦是一饮而尽:“虽说我是无用才之,但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你尽管言语。只要不是刀山火海,动动嘴皮子的活儿,我也是肯尽力的。”
晔云起笑道:“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孟荃猷亦举碗相敬:“我只会酿酒,怕是难有用武之地。不过若是你馋酒狠了,就捎信来!”
众人饮罢,拱手相辞。晔云起复上了马车,叶景策马行在前头,侍卫们紧随马车,一行人徐徐朝前而去。孟荃猷与廖清目送马车拐过山脚,叹了口气,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