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是如此, 本以为成家的顶梁柱都死光了,没想到那成钰九死一生从厄兰朵生还了,还一举解决了边患。他若是回来, 我们苦苦经营的一切都——”
于统领艰难地说着,偶尔瞥了一眼看信的石梁玉, 心里越发没底。
他本是石莽手下的人, 任务失利被石莽赐死, 又被石梁玉救下,于他而言,对石梁玉是既感激又害怕, 感激的是他的救命之恩, 怕的是他的城府心计。
“你真是个蠢货。”石梁玉听罢于统领的话,神色森然地靠近他, “你把这封信带回来, 岂不是说明了杀彭校尉者, 便是成钰的敌人现今炀陵中,谁与成氏有仇你怕不是忘了, 你曾率军围堵过成府。”
带了一千精兵想去成府夺走皇孙,却反被独孤楼一人一剑杀得血流成河,这在炀陵中早已是人人皆知的笑谈。若非他当时拿下石莽有功,现在只怕早就是阶下囚了。
于统领满头冷汗:“陛下此去出征, 少说也要三个月方归,末将必会在这段时日内将彭校尉的死处理干净!绝不敢牵涉到大人半分!”
“成钰智冠群伦,一旦回到炀陵, 与陛下联手成势,清算起他成氏之血仇,你我皆逃不了。”石梁玉深吸一口气,“不过,会有这样的后果,我一早便预见到了……”
……
开煌元年第一场战役来得及快,铁睿带着消息快马加鞭与大军汇合的同时,便见到季沧亭已经回到了杀伐决断的统帅该有的状态。
“……你们来之前或许觉得南方多山,匈奴到了南方乃是自投死路,此去必是马到功成。朕现在不妨告诉你们,不擅山路的不止是匈奴,我们也是。”
大越百年间的战事全数发生在北方边境,偶尔沿海一带有海寇侵扰。而南方地带素来是一片升平,至多是因商队繁多,偶有盗匪劫掠。在南方丘陵之地作战,除了是自家的大越领土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我们如今兵威正盛,不惧与他们交手,但炀陵一战之后,那右贤王必定有所胆寒,不敢正面迎战,依照匈奴的秉性,自会一路寻觅富庶的州府沿路烧杀劫掠过去……这样的气,大越已经受够了。所以这一回南下,朕不止要求此战必胜,而且要以最小的伤亡取胜。”
这一年,季沧亭在军务上的统治力在南下途中显露无疑。
半个月后,官军沿着匈奴烧杀的路径,一路南下直达建昌。而此时的建昌,因着石莽一道割据的命令,正在一片内乱中。
建昌地势清奇,一水穿城而过,由三座大桥连通,分南北二城。城南的庾氏是建昌第一大族,原本在此地有极强的声望,而自石莽篡权以来,屡行荒唐之令,在城中其他世家看来,庾氏宗家在炀陵为重臣,必与石莽沆瀣一气,即便庾氏百般呼吁此时需同心对外,建昌恶化的形势也无法阻止。
而在炀陵之战后,情势稍稍有了变化。匈奴在炀陵受挫,前锋屡次兵败,皆是有去无回,右贤王率领的主力本以为能稳上一阵,但此次却没等到大越求和的使团,而是听闻季沧亭登基后马上追杀而来,一时间望风南逃。等到一路烧杀至建昌城下,他们才冷静下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直接去建昌城下叫阵,而是驱赶了一大批灾民,先派遣使者说此次南下是因为关外饥荒苦寒,不得已才叩关南下,如今已受大越教训,愿意退还劫掠来的财物,请建昌名宿开城让他们与灾民暂得落脚之地,等待炀陵新君派人议和。
此时本已绝望的建昌乍见匈奴收起指爪,立时分为两派。一是以庾氏为首的大族,认为匈奴狼子野心不可轻信,需坚守城池等待官军消息。二是当地几十个略小但人多势众的氏族,认为当以和为贵,匈奴既已知错,当以教化为先,并大骂庾氏高门大户不顾灾民死活。
如是拉锯了数日,两方矛盾仍然激烈,最终建昌北半城的豪绅抵不住匈奴送来的财物诱惑,又见匈奴许诺愿暂时交出一半兵器,便直接开了城门让匈奴入城。而同时,庾氏听闻此事,当机让人烧毁了南北半城之间的大桥,只留一座,派出为数不多的守军和乡勇死死固守。
季沧亭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建昌。
“……有点意思,谁说不识字的夷狄不通计谋倘若三国的时候匈奴不是一片式微,恐怕今日青史上就有他们一笔荣光了。”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忘了,现在谁在建昌里”季沧亭的手指徐徐抚摸过沙盘,轻轻点了点建昌的所在,“我如果是右贤王,这个时候夹起尾巴进建昌,所图者无非是想挑动建昌之人拥立新君。独孤楼能带着皇孙杀出重围,但他挡不住那些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欲望……石莽的位置,人人不得而诛之,而人人欲得。”
几代帝王荒唐,主弱臣强其实早已存在,只不过前几代帝王都摊上的是成晖、徐鸣山这样的铁骨忠臣,他们也一生致力于捍卫皇帝的权威,是以石莽得势之前,此患并不明显。而如今时局不同,朝廷股肱凋零,徐相年迈,而且连石梁玉这样本应问斩的罪臣之后也因势利导坐上了三公之位,一时间人心就浮动了起来。
女帝之事前所未有,未必天下人都能接受,而皇孙年幼,谁能辅佐他登基,谁就是半个皇帝。
“陛下是说,匈奴会向建昌的世家暗示,愿意辅佐皇孙——”
季沧亭道:“没错,如果朕是他们,朕会这样对建昌那些酸儒们说——我虽为夷狄,也知道女子称王乃大逆不道之事,恳请诸位名宿让我等戴罪立功,辅佐真正让我厄兰朵臣服的帝王登位。”
众将一听,立时面露难色:“陛下,从前咱们这些老粗只管行军打仗,提头去和匈奴真刀真枪地交手咱不怕,可倘若那些人听了匈奴的胡话,反过来非议陛下,末将等人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不必担心,朕已有定计,他们出不了建昌。”季沧亭抬头望定了建昌的方向,道,“瑾儿是朕最疼爱的侄儿,朕可以给他一切,但若有人假借着孩子的名头来篡位,朕就只能说——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
建昌城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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