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护军, 你说此人是沧亭的同窗么……”
季蒙先伤势刚一稳定,就即可整顿崤关军务, 拿下阵前误事的苟正业,正亲审时,便听闻炀陵方面来了人,而且是石莽的儿子。
自崤关大军开拔之后, 炀陵方面就仿佛断了消息一般, 送回的军报也是有去无回,这让季蒙先已经产生了些许疑惑。
老彭在先前的崤关守城战中被流矢射中大腿, 如今是一心想让阵前畏缩的苟正业去死, 便道:“侯爷,这石莽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替苟正业求情来了,侯爷可千万勿理会他,苟正业一身血债累累, 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季蒙先按了按发昏的额头, 道:“于老将军之仇,我自不会轻放。苟正业贻误军机, 今日日落前军营正门处斩首,至于其他京畿卫部将,他们本是石莽麾下, 我欲以此来让石莽再让出一步兵权。”
“好,那这苟正业”
之前老彭说出炀陵中有所变故,石莽可能已经篡位并假传圣旨意欲接管崤关,季蒙先几乎是立即就信了, 但如今崤关守军有不少家眷在炀陵,匈奴的危机还未解除,他连季沧亭都不敢告知,更不敢直接公示于众,以免军心浮动。
还有,襄慈也在炀陵……
季蒙先握紧了手指,道:“石莽既将自己的儿子送来,便该趁此打探清楚炀陵之军情,你带苟正业先下去听候发落。”
此时苟正业正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在这之前,他本打算从崤关直接往中原腹地逃跑,但堪堪逃脱时,却被崤关的百姓团团围住了车驾,这才被后续赶回来的老彭率领将士截住,一路押送到了季蒙先面前。
此时他已知晓自己的下场,正抖如筛糠,一听说石莽的儿子来了崤关,便立时觉得有了生的希望,刚想挣脱嘴上的束缚辩解些什么,季蒙先却让老彭将他带走塞先听候发落。
“你假传圣旨之事有待核实,说辞若与石莽之子对不上……”
杀意灼然,苟正业又惊又怕地缩进了屏风后,不一会儿,门一响,一个紫袍年轻官吏缓缓走入,进来后,见了季蒙先,先是叉手行礼。
“晚辈宫中廷尉石梁玉见过季侯。”
这让季蒙先倒是颇为意外,他本以为石莽的儿子多少有其父几分倨傲,未意竟是个礼数周正的书生,道:“若不是你是沧亭的同窗,如今只怕会在地牢中相见了。本侯便直言了,崤关之中,只有说真话的人,可以活着出去,石廷尉,好生思量。”
他虽伤重,但一身军人的煞气还是让石梁玉紧张地握紧了袖中的遗诏,道:“侯爷若想知道炀陵的情况,晚辈亦可坦言相告——太尉石莽构陷谋反罪名,致使陛下误杀太子,如今太子一死,皇孙出逃,满朝清流群龙无首,石莽已控制了炀陵内外局势,只待苟正业接管崤关,他便会即刻称帝。”
果然如此。
甫从匈奴那侧死里逃生,大越又逢内乱。
心血翻覆,背后金疮隐隐作痛起来,季蒙先强忍下喉中弥漫而出的血腥,道:“你应是石莽之子,岂不知若我挥师回京勤王,凭石莽麾下的军力根本不堪一击,而你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石梁玉此刻却异常镇定,道:“昔日石莽纵容妾室践踏我生母牌位,是郡主相救,此恩永不敢忘。”
“沧亭好管闲事,但应不值得你弑父。”季蒙先撑着桌面盯紧了他的神色,“你会为此豁命”
“我并不打算因此而死。”石梁玉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件重要之物献上,请侯爷屏退左右。”
季蒙先掌兵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他暂时看不出石梁玉有说谎的必要,挥挥手示意门外的侍卫离远些,将门合上,道:“说吧。”
“陛下驾崩前留下这份遗诏,便是侯爷名正言顺地肃清炀陵的凭据。”石梁玉将遗诏展开,待看见季蒙先满面震惊时,道,“此遗诏是赵公公当时与我一道打开的,侯爷若不信,自可向赵公公核实。”
几十年往来奏折文书,季蒙先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宣帝的和国玺之印,饶是如此,他一时也不敢相信。
“可怎么会是……”
石梁玉的语调逐渐高了起来:“在侯爷看来是不可能,但遗诏只会传位于名正言顺的皇储,郡主乃是长公主嫡出,而长公主更是先皇后的嫡出,血统无可争议。只要侯爷愿按此诏行事,我愿回到炀陵,在适当的时机,刺杀反贼,扶郡主登——”
“且慢。”季蒙先抬手让他暂时住口,心口不住起伏,“容……容我想想。”
只要按着这份遗诏来,他便可以大义灭亲的名头斩断和石莽的关系,而按遗诏所示,他也可继续以高位留在朝中……最后,成氏百年世家,代代皆有家训不可与帝王通婚,如是以来,他纵然不敢表露什么心意,至少成钰也得不到。
寡君,孤臣,这样很好。
“晚辈来时已经听闻了侯爷已将匈奴击退,王庭也已平定,往后匈奴至少有数十年光景不敢南侵,不妨即刻启程回炀陵——”
“不。”
大越几代帝王皆不得善终,季蒙先可以想象得到留给季沧亭的会是什么,她将被彻底抬上权力的风口浪尖,被辱没的出身、野心者的暗算、当世的非议,还有……她和成钰,即便不是死别,也是生离。
石梁玉听了这个不字,眸底即刻阴沉下来:“郡主身为成太傅的门生,又有侯爷相助,何愁不能坐稳那个位置,侯爷有何顾虑莫不是因为成钰”
“……”
季蒙先的沉默让石梁玉心里彻底冷了下来,道:“一己私情,和让中原百姓落在叛贼之手,若是让郡主选孰轻孰重,她会选择后者。”
“不必说了,如你所言,匹夫未亡,家国重担岂能落在一个女儿家身上。”
他这些年,从未尽过一个父亲的本分,她说要为他分忧,他便允她上战场,允她在刀锋箭雨奔忙,如是这么多年过来,竟未发现她已经十八岁了,多少次白首之约许出去,又多少次失约。
她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她父亲守在边关,她便扛起了别人家儿郎的责任,那本不是该属于她的重担。
把定了心思,季蒙先道:“年轻人,这份心意我记下了,他日自会保你一命。你若当真有心,在我率军辅皇孙平叛时,远离炀陵,万勿卷入朝廷是非当中。”
“侯爷!”</p>
“下去吧,本侯命人送你出崤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