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半晌才转过弯来,侯爷这是,准备纳娶那丰大姑娘?
他突然有些雀跃。
太好了!侯爷这株万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怎么他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种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喜悦是怎么回事?
若是五姑娘知道,铁定也会十分欢喜吧?
只是将来丰大姑娘进门,库房的钥匙,不能再给五姑娘带着了吧?那之后他再想见她,只怕……
崔宁才绽开的笑,缓缓地冷了下去。最终化作嘴边一抹轻嘲。
想什么呢?五姑娘如何,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过是她兄长手下的一个从人罢了……侯府的姑娘,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做宗妇的。他算什么?战场上挣命,血水里打滚,随时可能要献出这条命给侯爷,哪能给什么人幸福,又怎配得上她?
崔宁摇摇头,快马追随安锦南去了。
丰钰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安锦南想一出是一出,贸然就上门提亲,问过她意思了么?
寻中人上门问意向了么?
直接带了长辈过来,她就得乖乖去给人端详、挑拣?
丰郢捏着袍角,手心全是汗“大妹妹,侯爷今日要来提亲,你怎不早和家里说,也好有个准备,这会子连伯父都没在前院,侯爷会不会觉着咱们怠慢?”
丰钰抬眸看着丰郢,嘴角挂了冰冷的弧度,“哥哥觉得此事我该预先知道?外头的流言,哥哥尽数是信的?”
见她这样子颇有几分不快,丰郢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钰儿,你昨儿不是见过侯爷么?我是以为,这件事是你们商量好的。若……若你不知情,算我失言,你别生气,好吗?”
丰钰冷笑了声“生气?”他们在乎她如何想吗?如今安锦南上门,他们一个个急吼吼的样子,她实在没眼看。
丰郢觉着有些尴尬,转念又想到他还不曾知会爹娘,扶额叹道“瞧我!才刚大嫂说让我来知会你,我就赶紧来了,如今爹爹还不知此事,我得先禀告父母亲去!”
他转身就走,几步走到门前,忽然心念一动,转过头来,“钰儿,你是个有福气的,能嫁,便尽早嫁了吧。”
他知道如今他说什么,丰钰都不会听了。
可他心底还是希望他好,希望她得到幸福。
放眼盛城内外,谁又及得过安侯爷?他能护她,最好。
这个家中的不堪,他已经看得太多。她早早嫁过去侯府,也算是件好事。
丰钰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在意和关怀?可是,他这样急于将她送出去,真的只是为她好么?
“哥……”丰钰心里何尝不酸,但她面上带着笑,眼底一片冰寒,“你记得么?安锦南乃是天煞孤星。”
她看着丰郢面上的表情急速变换,一字一句地道“他身边至亲,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一个个地,不得善终……”
丰郢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颤“传、传言不可尽信……”
是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嘉毅侯的位高权重,却忘了,为何他独身至今。
他是天犯煞命,刑妻克子的啊!
他怎么忘了这茬……如今可怎么办?
他张皇地看着丰钰,嘴唇嗫喏着,希望她说出什么能让他心中稍安的话,丰钰朝他灿然一笑,扭头就往内室去了。
丰郢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又难过,又沮丧,又遗憾,又可惜。
这样一门好亲事,偏又有这样不祥的命数之论。旁人可以不在乎妹妹的死活,只求攀上高枝替族中谋福,可他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怎能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
丰郢脚步虚浮,手脚冰凉,一出寿宁轩的院子,就跌坐在假山石上,捂着胸口沉沉地喘息。
怎么办,怎么办……
丰凯和丰大太太在西府处理了一晚上的事,乍听人来传报,说嘉毅侯上门,均是吃了一惊,匆匆洗漱毕,就快步朝东院走。一路商议对策,要如何瞒住客氏和丰庆的事
如今再没有比与嘉毅侯订亲更重要的,待定了婚事,其他事慢慢详议就是,以免夜长梦多。
丰大太太才走到院外,就见小环和丰钰屋里的另一个侍婢小阮都站在门前。
她唇角勾了笑,心道,这钰丫头瞧挺稳重的,原来对自己的亲事也是这样的急。
扶着翡翠的手缓缓走入屋中,才打好腹稿想着要如何与安二太太攀谈,就见安二太太神色颇为尴尬地坐在那儿,丰钰和周氏陪在下首,一个用帕子轻抹眼睛,一个满脸的为难。
丰大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像从百尺高处坠了下去,果就听那安二太太颇犹豫地道“实是我们不周,没事先问好贵府的意思。”
听下人传报说太太来了,安二太太转过脸来,神色有几分不耐,“既然贵府如今正忙,我亦不好多耽,此事容我与锦南商量一二,另寻个黄道吉日再来不迟。”
她在屋中候了许久,早已有些不虞,当即不顾周氏和丰大太太挽留,扶着侍婢的手就朝外走。
丰钰起身轻轻啜泣一声,福身恭送她出去。
丰大太太追到门外再三相留不成,回到屋中,不免沉了脸色,“钰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丰钰低低地道“大伯母还想瞒着我么?爹爹生了重病,如今满院子的人都知道,单瞒着我和哥哥。我还未曾去爹爹床前侍疾,如何有闲工夫理会旁的?更不可能丢下爹爹不管,自己去欢欢喜喜备嫁。”
一句话哽得丰大太太无言。总不能明着说,叫她不顾她爹,只管速速出嫁。
可侯爷那边……万一说辞与跟二太太说的不一样,侯爷会否觉得他们是有意敷衍?当即忙遣了翡翠亲自过去传话,和丰凯通报这边的情形。
好在丰凯等人尚在垂手与安锦南讨论政事,提亲纳娶,向是后宅妇人们去议。
安锦南就注意到原本眼角眉梢都站了喜气的丰凯神色变得怏怏的,又闻下人传报,说二太太已经出来了。他亦非蠢笨之辈,略略一想,就知此事有了波折。当即不动声色,端着惯常八风不动的面容,朝门外守着的崔宁打个手势。
一上马车,安二太太就垮了脸。
此事她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只是没法子做安锦南的主,又不好不听他安排,唯有强出这个头。
她寡居多年,早已不与外头的人家往来,平素身边不过个牌搭子陪着说话解闷,来来回回听过关于丰家这姑娘和他们侯爷间的不少传言。
原还以为是个多么绝色的狐媚子,今儿一见,不过是个装扮老气的大龄姑娘,半点不像传说中那般娇俏惑人。
偏就这样的,还敢婉拒了侯府的提亲。
堂堂嘉毅侯,许她妻房之位,是她祖上十八辈积德,方有此福气。
安二太太直觉她父亲这病来的太突然,多半只是场风寒小病,给她拿来做了借口?可……这世道敢空口白牙当着外人诅咒亲爹的,想必也是凤毛麟角,难不成丰庆当真病得不成了?
前院丰凯见安锦南一直静静地听他和丰允说话,只垂目捋着手上的香囊穗子,半句话都未曾答,一炷香时间过去,父子俩已经说得口干,侯爷一直不曾表态,叫他摸不准是该继续还是不该继续。不免有些讪讪地堆笑道“侯爷贵降,家里备了薄酒,不知侯爷可否赏光……”
话未说完,安锦南站了起来“善!”
这是,应了?
也是了,如今侯爷明显的喜爱那钰丫头,一心求娶回家,可不愿意借着这光明正大的机会,与那丫头说会子私话?
当即给丰允打个眼色,命他先去打点,自己在前亲自引路,领着安锦南往后园而去。
这是安锦南第二回走入丰家内院。上一回,她乍知亲娘故去详情,痛哭不已。这回……
崔宁已悄声回到他身侧,沉默地随他前行。
安锦南依旧只点了丰郢作陪,面容虽冷,却是破天荒在丰凯面前自称了“晚辈”,丰凯心头狂喜,已是按捺不住,适才内院发生的事,他虽已知晓,可到底只是那钰丫头的任性妄为,婚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一个晚辈自己做主的道理?
且侯爷这样子,分明是不肯放手的,礼单都送了过来,下回再上门,便是官媒前来下聘了吧?
丰凯忙朝丰允打手势,命他快去请丰郢过来。那孩子也是,怎在这关键时刻没了踪影,倒叫侯爷等他?
丰府众人的神色动作,一一落在安锦南眼底。
很快,丰郢无精打采地来了,面上犹有泪痕,丰庆突然病重,一夜之间无法起身,他为人子,却是今晨方知情由。丰凯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嘱咐两句,不外乎“要以侯爷为重”,“其他事暂放一时”等等。
丰郢知道安锦南想见的并不是自己,回回只当他是个幌子,有个名头喊丰钰过来会面罢了。想及清晨丰钰之语,妹妹那样害怕安锦南的孤煞之名,恐惧嫁与他为妻,自己这个当兄长的,该不该为她说句话?
如今父亲不能起身,长兄如父,该不该替妹妹做主?
眼前便是百盛阁,这处厅堂明亮温暖,又僻静,是个私下说话的极佳场所。可见伯父和兄嫂们处处用心,早在打算着安锦南的想头,要促成他的心愿。
丰郢心头百般煎熬,垂头走进去行了礼。
安锦南淡淡瞥他一眼,坐在上首嵌和田玉的紫檀雕花椅上,指尖若有似无的轻轻敲击着扶手。
崔宁卓鸣一左一右立在侧旁,整个厅中只听得到丰郢自己的呼吸声。
何为威仪慑人,何为威压深重?
丰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侯、侯爷……家父抱恙,舍妹如今在家父床前侍疾……”
侯爷他,总不能强行将侍疾的人喊来陪他饮酒吧?
安锦南眉头挑了挑,低沉的嗓音从上首传来。
“听闻丰大人有恙,身为晚辈,原该前去探望。”
丰郢讶异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崔宁似笑非笑的脸,“丰三爷,烦请带路?”
丰郢心下一凉,这怎么好,侯爷这幅样子,是非要与妹妹见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