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玉!”
江非倚惊呼出声,一颗心皱得生疼。
支玉。
江澈握着剑柄的手突然一颤。
突然一首诗涌上脑海,腰支一把玉,只恐风吹折。
恍然间,他记得自己原先还有个名儿,叫作风折。
自他记事起,江澈便隐约记得自己的这个名字,只是不知为何,江儒安却又重新给他改了名,唤为江澈。
江儒安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江家的人,记着,莫再用之前的名字。
风折。
他那时还不懂事,却也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有韵味啊。
后来,惠太妃告诉他,风折是他小时候的名字,他的原名本为,魏风折。
是,“只恐风吹折”的风折,是“腰支一把玉,只恐风吹折”的风折。
支玉,风折,支玉,风折……
一旁的西巫王收回了剑,拭了拭剑锋的鲜血,又露出了戏谑似的神情。
他享受极了此刻,看着猎物在笼中一次次拼命挣扎的场景。
内心深处涌上一阵快.感,他看着对面的魏琅,对方瞥了一眼自己还在淌着血的手臂,又转过头去紧张地瞧着江非倚。
见她没有伤着后,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伤,不要紧的。”不忍心见她蹙眉,魏琅放缓了语气,轻柔出声。
原本是他受了伤,如今,魏琅反倒安慰起她来。
江非倚鼻头一酸,强忍着眼中的涩意,突然猛一抬头,朝着江澈冷笑一声。
她笑容清冽,眼中含霜。
“真精彩,江大人,这手足相残的场景,真是精彩。”
“弑君弑兄,谋逆叛国,您真的是一道儿也不落下。”
江澈的面上恍惚了阵儿,感觉身躯一寸一寸地便僵。
满脑子里,只剩两个名字。
支玉,风折,支玉,风折……
弑君弑兄,谋逆叛国。
——江大人,既然您说这大魏江山原本就该属于您,为何却帮着异族,攻占我大魏城池,使我大魏山河破碎,人间动荡
——既然您说这皇位也本该属于您,那您为何又帮着异族,杀戮我大魏子民,使我大魏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江大人,我确实不懂,还有什么能让一人出身于忠义之家的人卖主叛国。
女人疾利的声音犹在耳畔,而他此时,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终于,女人提着剑,一下子跳下马,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马前。
“下来。”
江澈一顿,还是顺着她的心意跳下马。
方一落地,女人已做好了起势,微微扬着下巴,清冷地勾了勾唇。
“今儿个,本宫就要用江大人先前教给本宫的剑法,好好教育你这个不孝子、谋逆臣。”
她抬了剑,不由分说地刺向江澈的喉咙。
江非倚的剑法,他是极为熟悉的,那套剑法是幼时,她缠着自己教给他的。
他最心爱的姑娘,如今,却用着自己原先教给她的剑法,对着他的喉咙,发出了致命一击。
唇边有无奈,有苦笑,亦有轻叹。
一瞬间,他垂了眼,又闭上眼。
他终于活成了所有人都唾弃的模样。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血肉入剑之声,江澈讶异地睁开眼,看见西巫王的剑,正直直地抵住了她刺来的那致命一击。
“废物!”他低叱了声,一沉眸光,转而望向江非倚,又是一声低叱,“祸水。”
西巫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孤戾,旋即剑锋一转,就要往江非倚的胸口处刺去!
“卿卿——”
魏琅焦急出声,平生第一次,慌了手脚。
奈何时间太短!
奈何距离太远!
西巫王眼神凶狠,就在他的剑口距江非倚的心口只剩一寸之际,他的身体突然一僵。
旋即,他狰狞着一张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向江澈。
江澈正举着剑,将剑锋狠狠地刺进了西巫王的胸膛。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心有余悸地往后险险退了一步,恰好踩进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洼里。
魏琅慌忙下了马,匆匆把江非倚扯到了自己身后,于此同时,江澈突然从西巫王的衣服中掏出一个小牌子,扭过头神色复杂地望了两人一眼。
“别发愣了!”
朝着两人匆匆喊了一声,江澈转身上了马,周围的西巫军卒这才反应过来江澈杀死了他们的王,有人突然凄厉地尖叫了声,转眼举着剑朝江澈刺来!
江澈手起刀落,将那人一下斩于马下。
江非倚这才反应过来,刚准备上马,就被魏琅一把抱到马背上,旋即他也上了马,头也不回地道:“抱紧朕。”
他放开了握住她的双手,右手又重新握住了长剑,脚轻蹬着座下的宝马。
飒飒风声耳旁过,因着惯性,她的脸时不时会触到他的后背,莫止与云淄也杀破重重围困赶了过来,因失了首领,西巫军队一下子溃不成军。
天放了晴,不远处似是有道彩虹架在天边,斑驳阳光穿过浓雾恰恰打在她的面上,突如其来的一切都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正如同第一次,她被惠妃生生剖开肚子后,于巨大的疼痛感中醒来,却猛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年之前。
那个男子踱着步子,于熹微的晨光中缓缓而来,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了帘子,人未至,声已出。
“今日俪妃又加害了朕的哪位妃嫔”
他的声音温朗极了,柔缓到,让她又以为自己跌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梦境中来。
梦境里,似是有人用温朗的嗓音,轻轻吟唱着一首歌。
“一阶晨,二阶昏……”
初次一梦过三年。
“三阶日月,四阶同尘……”
再次一梦半生缘。
她的脸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身,陡然想起很久之前,他也曾带着自己去了一片桃花林,从此,他便在她的心上植满了桃花。
“六十五阶粥与米,六十六阶白发齐……”
他用半生为她酿了一杯桃花酒,那酒极苦涩,极辛辣。
千回百转之后,却甜美异常。
“六十七阶贫贱夫与妻……”
她恍若听不见周围的厮打声了,将整张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唤了声:
“支玉。”
“嗯,朕在。”
男人的声音里,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恰在此时,有道光,险险地落到她的面颊上,映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脑海中,歌声仍未歇。
那人终于唱了最后一句,声音轻柔低沉,缓缓吟着这首盛世清歌。
他唱道,百阶天下平。
这海河清晏,这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