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伸到谢青面前的手顿了一下,轻微而明显。谢青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眼帘低了低,冷淡地没同他握手。
这好像正合陆诚的意,他平静地将手收回去,颔了颔首,客气又疏远地说了句“幸会,有空再联系”作为收场,一扫方才的热情。
谢青点点头算作回应,他便转身回到车上,一脚油门,亮黑的保时捷平稳地驶了出去。
谢青也没有为他多做停留,继续往小区北门走。她知道他前后的态度反差是因为什么,但从无交集的路人并不值得她在意和解释。
如果每碰到一个人都要解释,她是解释不过来的。毕竟,关于她抄袭的话题在热搜上来来去去地挂了半个月,认为她抄袭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万。
通往小区北门的车道上,陆诚下意识地从后视镜中看了看谢青已然很远的清瘦背影。
陆诚想宋墨一定不知道谢青是玉篱,否则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让招谢青当代笔。
陆诚和宋墨早年在B大读书时,是文学系的两个“奇葩”。
那时网络文学产业刚刚进入上升期,在各大媒体轰乱炸般的报道下气势如虹地杀入了公众视野。上海某大学宣布甚至开设了网络文学专业,还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担任了名誉院长,在圈内引起了很大震荡。
那个时候,大概每个文学圈内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兴行业的存在,只不过大多“正统”的从业者都对这个圈子并不看好。
很多人认为网文圈没深度没品位没情怀,网络作家一味追求订阅和收入,亵渎了文学本身的意义。
文学圈内嘲讽网文甚至成了一种政治正确,好像不嘲讽网文几句就无法证明自己是搞文学的似的。
但陆诚和宋墨作为网络文学的早期读者并不这样看。
他们在网文作品中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网络作者旺盛的表达欲和情怀,而且在他们看来追求收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凭什么文人就一定要安于清贫?觉得追求收入的人就没品没情怀是哪个流氓提出来的?
后来,是宋墨提了个影响两个人发展方向至今的概念。
当时陆诚正在学院论坛里就对网络文学的看法舌战群儒,战得气血上头时,对着屏幕一声冷笑:“呵,这货还敢出来嘲网络作家俗?他的大作我可看过,自称乡土文学,其实三句不离奶|子,敢发网文平台他早进局子了。”
然后他就听见仰在上铺嚼薯片的宋墨说:“我觉得吧……追求情怀和追求收入,可以达成一个平衡。”
陆诚认同这个观点,之后的这几年,他们都在努力达成这个平衡。
陆诚在本科毕业后去英国拿下了公共关系的硕士学位,回国后又考了个经纪人资格证,进入行业上游做全版权开发。
“追求情怀和追求收入可以达成一个平衡”。
几年来,诚书文化一直致力于寻找真正有质量的作品,相对而言,当下人人挂在嘴边的“数据”“流量”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宋墨则在毕业后选择了“以身试法”,自己跑去当时在圈内占据半壁江山的始初中文网注册笔名当了作者,凭借过硬的文学功底迅速封神。腰包鼓了之后他就开了灵墨工作室,陆诚起初对此嗤之以鼻:“代笔工作室?你的情怀被钱淹死了吗?”
宋墨却说:“我也觉得代笔可耻,可你想想,代笔这种锦衣夜行的边缘处境,能自己混出头的有几个愿意干啊?十个里有八个都是自己熬不出来又不愿放弃写作梦想的。与其指责这个领域的存在,还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搭个桥,慢慢都写自己的东西去。”
两个人的发展方向不同,但谁也没忘记初衷。所以在陆诚看来,宋墨绝不会接受“抄袭前科”这种事。
他一时很想把谢青是玉篱的事告诉宋墨,但转念又觉得……
算了。
玉篱尚在连载的《赤玉录》被爆出抄袭,成名作《青珠录》却没被扒出什么污点,也就是说玉篱的写作水平并不差。
这样的水平就算被掐到退全封笔了,换个笔名重新开始也很容易东山再起,网络世界隔着一块屏幕,谁知道她是谁?
就算再也不写东西了,之前爆红赚的钱应该也够花好几年。
她却选择来当代笔,拿千字十几块的稿费,不知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抄袭是行业底线,不可原谅,但也不至于连洗心革面的机会都不给。
临近小区门口,陆诚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谢青清瘦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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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谢青走出小区南门,钻进了地铁站。
这条地铁线比较偏,前半段人都不多,谢青一上车就有座位,坐稳就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玉色青青」:我通过啦!千字15!周一开始上班!
消息发出去,对话框上方悬着的「流锦」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然后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流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