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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不朽

besame mucho

相比之下, 萨尔瓦多的四季实在没太大差别, 很难察觉时光流逝——转眼又到新一轮总统选举期了。

举国上下都有种鸡飞狗跳的热闹,每天新闻都很精彩, 极右翼自由党呼声水涨船高,全新的权力格局即将形成。

丹尼一边跟安赫尔抢冰淇淋一边说:“不管谁当总统, 你都得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安赫尔, 你黑眼圈最近太重了, 国王殿下难道没注意吗”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变化很快, 安赫尔长高了许多, 长相依稀可窥见将来的惊艳, 他手脚并用也抢不过丹尼, 被他轻轻松松勾着脖颈锁在沙发上, 呲牙咧嘴地道:“国王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

最初两年,有一半的日子能见到费利佩, 这几年他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安赫尔已经渐渐习惯了。

丹尼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舀一勺冰淇淋, 放开安赫尔,关切地看着他:“宝贝儿,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安赫尔笑嘻嘻让毛毛再拿一个冰淇淋勺子来,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记得。

不论速写画练习还是油画练习,他笔下总是费利佩,那犹如神造的五官构造会在画布上一遍又一遍被描摹出来,完成后欣赏一会儿,就得悄悄焚毁。炽烈的火焰中, 一笔一触化为滚烫而不可触摸的热度。

安赫尔在外不能提及费利佩,更不能把他的画拿去到处示人。

所以交出去的绘画作业上,模特通常是丹尼,画和他本人一样,多数是暖色调的。丹尼的长相当然也没得说,安赫尔十岁的时候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一个温柔的风流男人,自打丹尼不在他面前掩饰之后,安赫尔每次见到他身边的女人都没重样过。

“说认真的。”丹尼抬起他下巴端详他,“睡眠有问题,我可以给你开药,失眠的危害比安眠药副作用更大。”

毛毛从厨房拿来勺子,安赫尔从丹尼手里那杯冰淇淋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声音含混的说:“不,梅森会陪我加大训练强度,足够累就可以直接昏睡过去了。”

丹尼笑容有些无奈,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安赫尔心里总有些严防死守的秘密。作为他的心理医生,丹尼不会硬闯这道防线,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在你面前,我时常怀疑自己的职业水准。”丹尼对他开玩笑。

安赫尔:“不用自我怀疑,你换女伴的速度足以从侧面证明你的专业能力。”

安赫尔拽着毛毛,把它铮亮的合金身体当作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黑眼圈是有点重。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他的噩梦有愈演愈烈之势。过去上千个夜晚,他已经能够与那反复出现的同一个梦境淡然相处,早上醒来缓几分钟、回归现实就好了。

但这些日子,梦的真实感有点过分:费利佩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额头,还有那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几乎令他夜夜惊醒失眠。

“一个好消息。”丹尼看一眼手机,“国王明天回来。”

“哇哦。”安赫尔冲他灿烂一笑,叹口气,“他要是能打个电话也告诉我一下就好了。”

费利佩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通常都是梅森和丹尼说了,安赫尔才知道他会回来。

“校园慈善日,安赫尔,该出发了。”

毛毛用板正的机械音提醒道,话音一落,做了个弗拉明戈舞蹈的动作,金属质感的手臂舒展,像模像样。

丹尼:“呃……”

安赫尔:“它新学的,很棒,对吧”

丹尼看他跳起来利落地换衣服,一边抓起t恤从头顶套上、一边拿起护膝,于是起身帮他开门,问道:“小朋友又要骑车不给我一个送你的机会吗”

安赫尔单腿蹦着穿鞋往门口奔去,摆摆手,留下一个活泼的背影:“不用了。帮我告诉梅森,今天晚点儿回来!”随即消失在门外。

电梯抵达地下车场,安赫尔轻车熟路骑上墙边的一辆变速自行车,扣好护膝出发。

他起身踩了几圈车蹬,一冲出地下停车场,阳光霎时涌来。远处海风吹进城市中,安赫尔灵活地骑着变速车穿梭在车流中,经过人潮如织的路口,再抄近路从安静巷子斜坡冲下去,朝气蓬勃得如同一只飞鸟。

绿灯变红灯,安赫尔急刹,后车轮“唰”一声摩擦地面划过一道弧,他一条腿撑地,在人群里等红灯。

行人川流过马路,旁侧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瞧瞧,这不是独来独往的安赫尔吗”

轿车后座上是个红头发男孩儿,跟安赫尔年纪相仿。他头上用发胶做了造型,有种浮夸造作的贵族范儿——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一旦刻意模仿精英成年人,总会产生奇怪的化学效果。

安赫尔回头看去,先是茫然而后沉思的表情,显然说明:他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男孩儿挑衅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你不是放了学就回家的乖乖仔嘛,居然还参加校园慈善日”

“你是巴伦。”安赫尔终于想起来了。

巴伦简直是拳头打进棉花里,不可理喻地看他几眼,升起车窗。绿灯亮起,司机被他催促着立即开车走了。

安赫尔无所谓地转过头,骑车在人群中过马路。

这人是他的同学,安赫尔想起来,巴伦上周邀请大家去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也包括自己。

但他一向不参加这种社交活动,同学也都习惯了,巴伦却不一样,他家境是显赫之中的显赫,安赫尔的拒绝让他伤了面子。

所以这是结下梁子了安赫尔难以理解。

今天是活动日,“校园慈善日”是一个主题,孩子们会一起策划慈善项目,倒挺有意义,所以安赫尔收到几个同学邀请后,加入了他们的团队。

“咱们组的项目是贫民窟儿童教育与保护。”讨论室里,一个男孩儿有板有眼地道,“可以跟我母亲设立的基金会对接。”

一群半大小孩开始正式讨论,安赫尔听到这项目的名字,就想起从前的生活,一时有点感慨。

等活动临近尾声,安赫尔起身去洗手间,今天学校里人不多,走廊空旷,转角处的动静格外明显——

“脸上这雀斑可真丑。”是巴伦的声音,“亏我原先看走了眼。”

一个女孩儿的啜泣声传来。

安赫尔皱了皱眉头,那家伙在做什么欺负女孩子太弱智了吧。

另一个男孩说:“丽塔,你进这所学校不容易吧,巴伦追你,你还要装清高”

巴伦不悦地道:“慈善项目资助生,蠢到头了,我居然想让你做女朋友。”

看来不是一般的弱智,追女孩被拒绝竟然也能恼羞成怒

安赫尔算是明白,为什么只是不去他生日派对就能惹怒他了。

他走过去,无语地看着那几个白痴男孩:“够了吗”

丽塔停止了哭泣,后背抵着墙,所有人都向他看来。

“安赫尔,你存心要找麻烦”巴伦一看见他,一股火就窜上心头。

“我当然没有。”安赫尔很认真地说,“是你在不停地找麻烦。”

巴伦一时气结。旁边男生提醒了一句,他不屑地笑道:“怪不得,你也是被资助才能进这学校吧原本是个孤儿”

“怎么,要追我”安赫尔倚在墙上,耸耸肩,“看来你对资助生情有独钟——不过我和丽塔一样,也不答应。”

巴伦怒道:“我对你没兴趣!”

“那可真谢谢你。”安赫尔翘起嘴角一笑,指着丽塔,“她能走了么”

丽塔连忙躲到他身后。

巴伦要揍他,被旁边人拦住劝道:“他是古斯特家的人。”

安赫尔不知道他们神叨叨说什么悄悄话,手伸到背后把丽塔推开:“当心,女士。”

巴伦已经气疯了,像头红毛野兽般甩开伙伴,直接扑过来。

安赫尔的力气不如他大,但灵巧地避开他迎面一拳,扣住巴伦的手腕向下一压,左臂箍住他后颈,提膝撞他腹部,松开手时,巴伦一时间直不起腰。

“我想你不会对丽塔道歉的。”安赫尔把他推回去,“但有些事你得知道:丽塔的雀斑很可爱,而你的牙齿该做矫正了,牙缝太大,心眼太小,很不利于健康。”

巴伦因为怕疼,一直不愿做牙齿矫正,听了这话简直同时被戳中“懦弱”和外表的死穴,弯腰捂着肚子,一脸狰狞地吼道:“安赫尔!你死定了!”

其余男孩扶着他,似乎忌惮于丹尼.古斯特的身份,没有立刻为巴伦出头。

安赫尔转身带丽塔离开,一过转角,侧过头对她眨眨眼:“快跑,其实我打不过那么多人。”

丽塔破涕为笑,两人一路跑到楼外,安赫尔看着那辆没有后座的变速自行车,有点为难,但还是道:“先走再说。”

丽塔坐在他身前的车架上,几乎被他圈在怀里,不过两个人都很苗条,于是安赫尔顺利地载着丽塔离开了学校。

“谢谢你!”丽塔大声道。

安赫尔笑道:“忘了那群蠢货吧!”

他加快速度,变速车飞驰在海滩旁的路上,神采飞扬的少年少女一路大笑大叫,肆意欢呼。海风迎面扬起衣摆,他们又穿行在繁华的市区路上,丽塔高高挥舞手臂,烦恼全都抛在脑后,畅快极了。

傍晚带着海洋潮湿气息的风穿过城市,安赫尔推着变速车,和丽塔慢慢地在市中心街边漫步,请她吃冰淇淋和甜点,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所以,资助你来学校的女士上个月病逝了”安赫尔说。

丽塔有一头棕色中长发,眼睛很大,是个性格洒脱的女孩。她点点头:“她的家人仍在帮我,所以即便有点格格不入,我还是想在这学校坚持下去。”

安赫尔拍拍她肩膀:“其实多数人都很好,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也没什么所谓格格不入。”

“我很羡慕你。”丽塔说,“我是说,羡慕你能专注自身。”

安赫尔笑道:“太专注也不好,我今天才知道你和巴伦的名字,咱们同一个班好几年了。”

两人都大笑起来。

丽塔止步,指了指前方:“谢谢你,我住的地方就在那儿。”

安赫尔点头:“如果……”

他话音渺然而止,目光定格在街对面。

灯火阑珊的傍晚,对街一间餐厅门口,一个高挑的男人下了车,绕到车另一侧,绅士地为女伴打开车门。

女人风情万种地挽着那男人手臂,凑到男人近前嫣然笑语,两人如电影海报里的背影,进了餐厅。

那男人即便远远看,也有着耀眼夺目的轮廓——是费利佩。

那是他的情人吗他们看起来真亲密。

安赫尔一时魂不守舍地怔在原地,视线落在对面。

“安赫尔”丽塔循他目光找去,可已经看不到费利佩了,“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我……哦,没事。”

安赫尔送别丽塔,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手环发出震动,梅森联系他的时候才回过神。

他回去得晚了,一进门,强打起精神问候梅森,等梅森离开,他立刻蔫了下去。

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安赫尔没动餐桌上的晚餐,也没开灯,客厅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夜晚亮光。

他在空荡荡的白色地毯上躺着:“你说,他是不是和丹尼一样,有很多女人”

旁边席地而坐的机器人歪了下头,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安赫尔自言自语道:“他从没说起过……”

这猜想一浮现就一发不可收拾。

费利佩在很多地方都有住处,或许他也像某些同学的父亲们那样,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情人,所以这几年越来越少回这里了。

安赫尔对他一无所知,或许自己本就是他生活的一个小插曲,无足轻重。

桌上手机震响,安赫尔躺在地毯上不太想动,毛毛伸出机械手臂为他递过来。

安赫尔在地上打了个滚,还是不想动。他说“接”,毛毛替他接通电话,调成免提模式。

“安赫尔。”低沉的嗓音传出来。

安赫尔从地上猛地起身,顿了半晌,才道:“费利佩”

“不舒服么”费利佩问,“你听起来没精神。”

安赫尔:“不,我很好……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丹尼说,你希望我回来之前能亲自告诉你。”费利佩的声音极好听,回荡在空阔房间里。

安赫尔忽然有点心烦意乱,胸口一阵涩然涌上来——丹尼说他明天回来,可他刚才就在这个城市,跟一个女人在约会。

好吧,他当然有这个自由,我伤春悲秋的做什么。

费利佩:“我今天晚些时候回去。”

安赫尔一怔:“不是明天”

“行程改了,忘记告诉你们。”

安赫尔心里滋味复杂,默了片刻,又问:“那你……不需要忙点别的事”

话毕简直想撞墙,这是什么破问题,但又总不能直接问:你难道不继续约会吗。

费利佩:“别的事没有别的事。困就早睡。”

挂了电话,安赫尔躺回地毯上继续挺尸,不知怎的,就是很郁结。

他看着窗边的画架,想起自己练习过的无数张素描和油画,画布上的费利佩看起来要近得多,越细想越不安。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不知不觉形成的习惯,当迈出去,再回头审视时,小安赫尔第一次发现,原来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一直以来夜里的噩梦,或许就是上帝在提醒他,可他还小,根本不能明白。

“毛毛,打开那个抽屉。”他躺在地上说。

机器人轻车熟路地走到那一格抽屉前,拉开抽屉,金属指尖就像小安赫尔每次所做的那样,轻触了一下里头吉卜赛脚链上的金铃铛。

“叮零”的清脆声如水面扩开的涟漪,回荡在空阔敞厅中。

“啊——”小安赫尔反而更烦乱,“毛毛,关上那抽屉。”

毛毛俯身扒在抽屉边,像是跟安赫尔故意作对,又或是那铃铛声把这机器人催眠了,它的金属手指继续欢快地拨弄那金铃铛,“叮零叮零”声居然很富有节奏感。

安赫尔明白过来,这是让它学习弗拉明戈舞蹈的后遗症。

“住手!”安赫尔无力地道。

叮零!

“毛毛,把我气死对你有什么好处”安赫尔捂着脑袋。

叮零叮零叮零……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熟悉的动静,费利佩回来了。

安赫尔僵了一刹,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来,冲到抽屉边。他从来都是悄悄去看这抽屉里的宝贝,费利佩如果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会尴尬死的。

费利佩开了灯,就见安赫尔正抱着毛毛的腰把它往外拖,而毛毛巍然不动地在抽屉边俯身。

——叮零!

费利佩疑惑地注视他们。

安赫尔颓然地指着毛毛:“它可能……脑袋短路了,需要保修。”

这是费利佩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那天费利佩坐在热烈锦簇花园中的画面仍未褪色。

实际上,丹尼和费利佩至今一点都没变,岁月对他们无计可施。小安赫尔脱胎换骨,眨眼已成为如今的耀眼模样。

“抱歉不能送你去纽约。”丹尼这天来得很早,“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民航客机会有很多乘客,和家里的不一样,能适应吗”

安赫尔笑道:“别担心,唯一需要适应的只是没有你们在身边。”

梅森:“出了机场,会有人接你到新住处。”

“该出发了。”费利佩抬手看一眼腕表。

他揽着安赫尔肩膀,安赫尔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轻轻搭在他腰后,出门进电梯。

他们上一辆车,梅森亲自开车,丹尼在副驾座,安赫尔与费利佩在后座。

“你们的航班几点起飞”安赫尔问。

丹尼:“比你晚十五分钟,正好送你。”

安赫尔:“你们去哪儿”问完看看费利佩的神色,自觉地道,“好的,我不问。”

离开大厦停车场,刚经过两个路口,前后渐渐有二十几辆黑色奔驰越野车围拢过来,安赫尔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要做什么”

费利佩将他揽到身边,平静地道:“都是自己人。”

“要跟你们一起出发”安赫尔蹙眉。

丹尼语气轻松:“人多更热闹,不是吗”</p>

安赫尔回头看身后那辆车,车里的人体型精悍,举止粗犷又训练有素,这种气质他不陌生,雇佣兵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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