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听到这个传言时,气得砸碎了一张小几,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力气也愈发大了起来,就连武艺娴熟的闻珩也不是她的对手。浔阳侯将家眷尽数留在京都,却还是被这些人怀疑通敌叛国。
皇上并未当朝就对浔阳侯一事乱下定论,而是让两边的臣子互相撕扯了几日。有人的意思是重罚浔阳侯,还有人说让浔阳侯下军令状,将池州城从北戎人手里夺回来,夺不回来再行重罚;站在浔阳侯一脉的人自然也有,说浔阳侯此前戍守边关从无遗漏,如今派了田将军和陈监军去,反而导致浔阳侯重伤,池州城也拱手让人,实因重罚长滨侯府,以儆效尤。最后一种看法明显不得圣上所喜,出言之人被当堂训斥,罚了三月朝奉,看似处置不重,却表明了圣上的态度。最后朝廷上逐渐只剩下声讨浔阳侯的声音,区别只在于,到底如何处置罢了。
最终,皇上下了旨意,将帅印移交给田将军,并令浔阳侯府闻珩随军出征,子承父业,戴罪立功,浔阳侯府其余人等不经允许,不得离京。此次务必要将池州城夺回,若再有差池,浔阳侯府,长滨侯府与田家一同治罪。
旨意到浔阳侯府时,闻珩低下头,因为压制心中感情而略带颤抖地接过了圣旨,宣旨的太监只当他是害怕,再看浔阳侯夫人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心中随便感叹了一两句,心想这再光鲜亮丽的门楣,倾覆也不过是一夕之事。
圣旨刚下,闻珩尚来不及出发,便有新的军报送来,边关七城,继池州城后,又连失两城,分别是肃州城和隆川城,而浔阳侯,战死隆川城。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闻辛恍惚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侯夫人,侯夫人面上的神情却显得那样平静,她就好像一个知道自己头上悬挂着刀剑的人,日夜哭诉乞求着刀剑不要落下,可在刀剑真正落下的一瞬,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那样一般的平静。
见侯夫人没有崩溃,那些属于闻辛自己的情绪才涌了上下,她从麻木变得逐渐能够感知,心痛地弯下腰,最后瘫软在地上,只能通过不停地喘息来缓解自己的异状。一群人围了上来,闻辛疼得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闻珩赤红的双眼,闻琤和闻琮落泪的模样,以及曲如屏红着眼的担忧,还有被她从那种诡异的平静中惊醒的侯夫人,抓着她的手用力地令人发疼。
闻辛深深喘息着,终于能听见声音,侯夫人对她道:“辛儿,你爹已经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不算辜负他!”
在侯夫人驱散众人,用带着哭意沙哑的声音讲述一切后,闻辛终于知道了那个,只有浔阳侯死后她才能知道的故事。那个她宁愿一辈子不知道的故事。
闻辛本该死的,死在她出生后的第三个月,只来得及看一看这世间,甚至不能真正领略世间的风光。她刚出生没多久,便染上了怪病,浔阳侯和侯夫人遍访名医,全都束手无策,没人能治。
直到天鹤大师主动上门,说是有方法能治。起初,浔阳侯和夫人对此将信将疑,毕竟天鹤大师虽是高僧,却从未传出杏林高手的名声。可闻辛到了天鹤大师怀中,竟立时有了好转,浔阳侯自然恳求天鹤大师出手相助。天鹤大师言明,闻辛这病是胎里带来,乃是浔阳侯杀孽太重所造,是女承父过,可纵是如此,诸年旧伤,加上所造罪业,浔阳侯仍活不到知命之年。天鹤大师本不该插手,贸然介入对他亦有诸多损伤,可他算见,此时若能救下闻辛,来日便能救下十万性命,这才动了扭转之心。他的诊方也很简单,须得此女生父五年阳寿,九年又半载骨肉至亲不相见不相闻,便是如此,也只能确保闻辛十五年的阳寿,治不治全在浔阳侯夫妇一念之间,他不会强硬干预。
浔阳侯不知该不该信天鹤大师,他不怕再失所谓五年阳寿,他只怕小女儿真是替他受过。他和夫人寻遍名医,已知药石罔效,最终无路可寻,将闻辛送上了白云寺。
他们一直关切着,等待着,一日又一日,从不曾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这才渐渐将天鹤大师的话信了十分。
侯夫人还记得有一年,她没忍住,实在是太过想念自己的女儿,不敢亲自去看,便让身边的婢女替自己去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闻辛后来大病一场。至此以后,无论多想念,她都不敢让任何人替自己去看闻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