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戳中了痛处, 陆濯动作微滞,取出随身的工具包,一丝不苟地强行岔开话题“将军,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 您的车出了什么问题”
见他面色讪讪, 埃尔维斯笑意愈浓, 被身旁的黑发青年望了一眼, 才虚攥成拳掩住口鼻,轻咳一声走了过去。
车原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弄坏的, 修起来也麻烦至极。苏时上前想要帮忙, 却被陆濯拉回原地,不着痕迹地牵住他的手握了握, 浅笑着温声开口“去和丹尼斯聊聊天吧,我和埃尔修车就行了。”
将军和运输兵一起修车, 怎么都显得有些古怪。苏时回头望了一眼, 确认了门禁处的队伍和守卫都没有注意他们的方向, 总算稍稍放心, 朝依然笔挺戳在车旁的黑发青年看了过去。
平心而论, 他接手的身份不少, 可要说最叫人不放心的,却依然还是这个坚定到近乎固执的副将。
丹尼斯的世界实在过于简单,简单得只知道完成属于自己的目标, 而不会因为其他任何事情有所动摇。
他不会对比自己更强的埃尔维斯产生嫉妒, 也并未因为自己所受到的惩罚感到不甘,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任何情感的驱使,都只是因为他作为副将而必须这样做。
他几乎被他的父亲彻底训练成了一架纯粹的战争机器,唯一的一点属于自身感情的渴望,就是能同自己的父亲再说一句话可即使是这样微小的愿望,也被他那个父亲彻底掐灭,只剩下冰冷残酷的选择和服从。
这样的一个灵魂,即使被解救下来,他也依然想不出对方要以什么方式才能得以继续存在下去。
但在看到埃尔维斯的时候,他的心里却忽然生出了隐约预感。
迎上苏时的目光,丹尼斯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黑发青年的面容其实很清秀,却因为长久以来的刻板严肃,依然透着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冷淡。他的步子迈得有些快,微曲的手臂虚攥成拳,身形锋锐挺拔,让苏时一时几乎生出了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错觉。
仔细想想,对方的人设大概确实是被自己崩得最彻底的一个了。
说不定真是来算账的。
苏时心下微提,丹尼斯却已径直走到他面前,微薄的唇抿了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微缩胶囊,朝他递了过去。
莫名从青年冷淡的眉眼间看出了些许局促,苏时好奇地挑了眉,抬手接过胶囊“是给我的吗”
他的体温向来偏低,却似乎依然要比对方指尖的温度高些。丹尼斯立刻将手收回,沉默着点了点头,同样警惕地望了一眼门口已经寥寥无几的签到队伍,又向后退开一步,站回了埃尔维斯身后。
他们现在还不适合有太多引人注目的举动,丹尼斯的选择无疑是最为标准的应对措施。倒是那两个正在修车的人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放松,一边修着车,一边还在低声争论不休,丹尼斯才站了回去,两人就一齐警惕地打住了话头。
隐约觉得自家爱人和埃尔维斯似乎有些特殊的默契,可考虑到对方的情形,却也实在不像是该被扔进百炼空间反省的。
苏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也并不多问,只是将那个微缩胶囊拿在手里,好奇地转了转。
微缩胶囊是北方基地专属的发明,将带有记忆功能的金属零件进行拆卸压缩之后装入胶囊,需要用时只要将胶囊拧开,那些微粒就会自动拼装成原本的形状,立即可以投入使用。
这项发明大都被用在了武器的制作上,以丹尼斯的性格,如果确实不打算找自己算账,而是想要送给自己礼物的话,给自己把枪或是一发火箭炮,似乎确实是对方很有可能做出的事。
将微缩胶囊拿在掌心掂了掂,见门口的运输队伍已经都进入了总部,苏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将胶囊试着拧开。
纯黑色的纳米金属记忆材料迅速组合拼接,变成了一口用来煮面的便携小煮锅,落在了他的手里。
虽然自己在抢锅的那段时间里确实一度走火入魔,见到什么锅都想带走,可自从把心魔剥离出来之后,苏时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被这些东西转移过注意力了。
苏时的心情忽然复杂了起来,深吸口气抬起头,丹尼斯却已经迎上了他的目光,沉稳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低声嘱咐“拿好,不要再丢了。”
苏时“”
当初陆濯顶替了埃尔维斯提前醒来,为了对暗号,确实忙着给他找锅煮了方便面。他一时不慎,居然还主动拒绝了对方把锅送给自己的要求。
在拒绝了那只小锅之后,仿佛是连锁反应一样,他身上的锅也转眼开始满天乱飞。当初还认为是有什么玄学的原因存在,可经历了这么多世界下来,再回头看就会发现,他丢锅无疑是根本不需要玄学辅助的。
被修好的巡逻车再度发动,总算打破了两人之间近乎凝固的气氛。陆濯捏开一枚清洁胶囊,将身上手上的污物清理干净,见到自家爱人捧着的锅,眼里不由透出些许笑意“听说是丹尼斯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他们才刚见面,无疑是埃尔维斯刚刚透露出来的消息。
丹尼斯的目光迅速锋利起来,瞪了埃尔维斯一眼。后者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走过去,按上青年副将劲窄的腰身“下次不用把车炸得这么彻底,要不是陆先生经验丰富,说不定真修不好了。”
他这样的动作几乎有些亲昵得过了头,丹尼斯却并未反抗,只是本能地绷紧了身形,抿了唇角继续无声瞪他,眼里却没有显出任何实质性的威慑。
埃尔维斯朗声笑起来,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低声开口“我去应付卫兵,你来挑地方,我们去好好吃一顿。”
将军和副将在一起这件事在总部根本不是秘密,甚至还被崇尚强者结合的北方基地当成榜样,接连几次征召都是以两人为素材展开的宣传,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再度激发了青年从军的热潮。
守卫同样早已看得习惯,听到将军说要请那两个帮忙的运输兵去吃饭,立刻将两人的名字补录在了名册上。看着将军和副将并肩离开,满是羡慕地轻叹口气,转身继续起了一成不变的值守任务。
考虑到陆濯的新发型,在把两人领下车之前,埃尔维斯还是厚道地了早准备好的总部文职军常服,拉着丹尼斯下了车,叫两人重新换了套衣服。
崭新的军常服英气挺括,还贴心地配备了檐帽,也终于拯救了陆濯摇摇欲坠的造型。
苏时换得快些,在车下等着对了镜子照来照去的爱人下车,眼里终归忍不住笑意,抬手探身去接他“已经很好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之后,他们还没有穿过这样标准的制服。面前的爱人肩宽腰窄,强悍的筋骨肌肉被隐在斯文的军常服下,却依然无损眉宇间的英俊沉稳。
陆濯没有扣风纪扣的习惯,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随意敞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仿佛蛰伏着无限力量,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理智上认为这大概是自家爱人和埃尔维斯达成的某种交易,可苏时却依然没出息地被爱人的制服造型引得呼吸微滞,心口也蓦地漏跳了一拍。
迎上他眼中的光亮,陆濯瞳中映出笑意,握住伸过来的手,身形一纵跳下车厢,压低声线悄悄解释“我叫他们备了两套衣服,等我们走的时候,还是可以再换成普通的平民服装的。”
所以穿上这一身就是为了在合理的前提下耍一次帅,苏时理解。
好容易用回了自己的身体,有个好造型的机会却反而变得屈指可数。迎上爱人眼中满是期待的亮晶晶光芒,苏时不由挑了挑唇角,到了嘴边的调侃还是被暂且咽了回去,趁着车厢门掩着没人看得到,倾身亲了亲他的唇角。
“很好看。”
两人都穿着笔挺修身的军装,冲淡了动作原本的亲昵,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反而显出了意外的潇洒风度。
终于在爱人面前保住了自己的造型,陆濯的眉峰立刻舒展成欣然弧度,握了他的手不肯放开,一起走进了那家餐厅的绿色通道。
丹尼斯选的是一家高级餐厅,埃尔维斯特意订了包厢,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有丹尼斯在,也不必担心他们的话会有人窃听。
那两个人已经先进去点菜,趁着在路上的功夫,陆濯也终于寻到机会,同自家爱人解释了整件事的始末。
如果说其他数据的消散大都是有着无可置疑的充分理由,丹尼斯的消散无疑是最乌龙的一个。
对丹尼斯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伴的质疑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心志,军部的惩罚也不会叫他有特别的念头,即使被父亲冷酷地拒绝了交谈,最多也只会叫他在心里感到有些难过。
能分出一部分感情去难过,就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程度的宽限和放松了。
被训练成了战争机器的丹尼斯,虽然依旧有着对于感情的本能渴望,能感应到的内容却实在微乎其微而他的数据之所以消散,其实就只是因为那道精神镣铐的压迫实在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