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有意换了件暗光的缎面旗袍,因怕缎面太亮眼,外面又搭配了呢子大衣。
高敏君则穿着长袖天鹅绒连衣裙,同样搭配呢子大衣。
仍旧是在仙霞路的电车站见面。
程先坤带了他的一位同事,叫做张陆明。
张陆明二十三四岁,跟程先坤年纪差不多,长得很健壮,言语间带着山东口音。
一问,果然从济南来的。
这次程先坤仍是选了家小馆子,做得是鲁菜。
杨佩瑶奇怪地问:“程先生在杭绸很久了吗,怎么知道这么多饭馆?”
程先坤笑道:“我一个人住,平常懒得开伙,经常在外面吃。加上鼻子尖,方圆十里之内如果有好馆子,我肯定就闻着味儿去了……别处不说,就单仙霞路周遭,我知道不下十家各种口味的小饭馆,以后每周都带你们来吃。”
高敏君“哈哈”笑,“每周吃,你一个月薪水不用做别的,只吃饭也未必能够。”
程先坤道:“或者到我家做也成,我有几道拿手菜的……这个陆明知道。”
陆明点头作证,“醋溜白菜是一绝,还有红烧带鱼、红烧鲳鱼、红烧鲤鱼、红烧比目鱼,反正都是一个味儿,都很好吃。”
杨佩瑶差点笑喷了。
敢情所有的鱼,他做成红烧的。
吃过饭,四人依约往金梦夜总会去。
张大志身板挺得溜直站在门口,见有人来,不等看清面貌,立刻弯腰,恭声招呼道:“先生几位,里面请。”
等再抬头,看到最后面的杨佩瑶,心里开始犯嘀咕。
上次是姐妹俩人,可以安排到楼上包房,今儿来得是两男两女,正好凑成两对,万万不能进包间,偏僻角落也不成,最好在个显眼的地方,谁经过都能看到,免得搞小动作。
一边想着一边殷勤地招呼,“请这边来。”
把他们带到了舞池旁边,灯火比较亮堂的座位。
程先坤抬头看眼吊灯,“能换那边稍微安静的位置吗?”
张大志睁眼说瞎话,“先生,那边已经有人预定了。”
金梦夜总会生意火爆,平常约莫有五成上座率,今天星期天,那些僻静的座位肯定都能坐上人。
伸手指向另外一边,“要不给您唤到那里?”
程先坤一看,那边更明亮,而且离唱机近,怕是不方便说话,只得道:“就这里吧。”
张大志拿来菜单请几人点酒水。
程先坤推荐道:“你们俩要不要尝一点酒,pinklady口味淡,适合女士喝。”
张大志连声附和,“对对,红粉佳人挺好……入口舒服,喝多了上头。”
杨佩瑶记得上次杨佩珊就是连喝三杯红粉佳人醉倒的,她固然是因为心情不好喝得急了,但是红粉佳人能醉人也是事实,便摇摇头,“我不能喝酒,还是喝橙汁吧。”
高敏君倒是要了一杯酒。
张大志把菜单送到厨房,又吩咐了另外一人在门口迎宾,他在前厅打电话,电话响过好几声,那边才传来程信风的声音,“谁?”
张大志忙道:“程哥,我大志,那个杨小姐又来了,这次是两男两女,成对儿来的。”
程信风暗叫声“姑奶奶”,看眼墙上挂钟,才刚八点,叮嘱道:“好好看着,别让人欺负了,九点半再给我打。”
张大志应声好,刚要挂,瞧见舞池里翩翩起舞的身影,又道:“开始搂着跳舞了。”
程信风怒道:“不是让你看着吗?”
张大志低声哀嚎,“哥,哥,我刚才拦着没让喝酒,可跳舞没法拦,腿长在别人身上,我不能给捆起来,也不能给打断了。”
程信风“哼”一声,“我马上过去。”
出门发动汽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二十分钟赶到了金梦夜总会。
张大志安顿好新来的几位客人,凑到程信风面前,“呶,我怕其中有猫腻,特地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就是离舞池太近,说着话就下去了。这会儿工夫已经跳过四曲了,跟大高个跳一曲,跟小眼镜跳三曲,都没闲着。”
程信风找个偏僻角落站定,直直地朝杨佩瑶看过去。
杨佩瑶连着跳了四曲有些累,正小口抿着橙汁。
白净的脸上泛出粉色的红晕,黑亮的杏仁眼像是蕴着水似的,雾气蒙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腮边那对小梨涡,更是上蹿下跳蹦得欢快。
真是漂亮!
可是,又是那么的让人……生气!
程信风替顾息澜抱屈。
往顾息澜跟前凑的姑娘多了去,可顾息澜理过谁?
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唯独对杨三小姐,又买衣服又请吃饭。
临行前忙得几乎连睡觉工夫都没有,却眼巴巴给三小姐做出一张计划表。
可换来的是什么?
三小姐从没对顾息澜这样笑过,甚至连笑容都少见。
程先坤看着杨佩瑶娇柔的笑容也有些晃神。
北平因为在北方,又是都城所在,姑娘们多端庄大气,性情爽朗,杭城女子则不同,被清润的江南水土养育着,温婉而灵动。
容貌上也多以精致纤巧取胜。
虽然程先坤来杭城才只八个月,可他已经结识了好几位杭城姑娘,当中不乏漂亮女孩。
杨佩瑶是最出色的一个。
从外表看,娇柔乖巧非常温顺的样子,可仔细观察,就会看出她其实挺有主见的,并不会轻易被人说动。
程先坤很想挑战一下。
只是,考虑到她的家境,又稍微有些犹豫。
程先坤没费多大工夫就查出汽车的归属,自然也就知道了杨佩瑶的家庭。
以往程先坤交往的也多是女学生。
但凡上高中的女生都不会结婚太早,不像公司女职员或者茶餐厅的女招待,认识才三两个月就惦记着要定亲结婚。
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敢肖想他?
女学生则不同,因为受到西方教育而崇尚爱情,又因为环境单纯还保持着纯真,很容易就付出真心,然后再交付出身体。
又不催促着结婚,反而因为害怕不敢告诉家里。
所以一直能交往很久……直到他厌烦!
此时,一支曲子已经结束,另一支曲子的前奏缓缓响起。
程先坤侧耳听了数息,笑着朝杨佩瑶伸出手,“还记得这支曲子吧,auld lang syne,time goes by,来,咱们去跳。”
杨佩瑶也听出来了,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
程先坤牵着她的手滑进舞池,右手稍稍收紧,搂住她的纤腰,而唇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第一次跳舞的曲子。我将永远不能或忘,以后等咱们都老了,能不能也伴着这支曲子跳舞?”
杨佩瑶身体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