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杨佩瑶仿佛又回到了2018年的都市,而不是置身于百年前的杭城。
不过一瞬,她便回过神,顺着马路一间间店铺看过去。直从永安百货逛到新安百货,走完了大半条街,各种商号店铺足有几十家,可竟然没看到裁缝店。
真是奇怪
杨佩瑶看看手表,差十分钟到两点,便不再逛,沿着清韵茶馆旁边的小路走到云霞路。
高敏君已经到了,正看星光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和明星照片。
彭剑青的相片就挂在最起眼的地方,鹅蛋脸,杏仁眼,烫着时下最流行的长波浪,眉目之间既有新潮女子的叛逆前卫又不失传统女性的端庄典雅。
杨佩瑶凝神看了眼,想起顾平澜对她的评价,叹一声,“真的很漂亮,清水出芙蓉啊。”
高敏君笑道:“那当然,现在最红的影星……对了,我买的是张织云的《空谷兰》,两点十分开演,还不到时间,不如吃点点心”
杨佩瑶欣然道好,“你请看电影,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公平合理。”
高敏君并不跟她争,爽快地应了。
杨佩瑶花四毛钱买了两个冰激凌,两人站在阴凉地儿吃。
高敏君指着马路对面的金梦夜总会,“几时咱们来跳舞吧”
“这里”杨佩瑶吃了一惊,“这种地方……”
电影里,只有那种八面玲珑的女特务交际花才混迹于夜总会,高敏君怎么也来
高敏君坦然地回答:“你别想多了,这就是个应酬的地方。第一次还是我爹带我来的,他们公司喜欢在这里办宴会……白咏薇也来,她爹跟我爹在同一家银行做事,她爹是董事,我爹就是普通职员。”摊摊手,“所以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可能也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吧,白咏薇交际舞跳得非常好,各种舞步都会,你会不会跳”
“不会。”杨佩瑶摇头,杨家里好像也没人提及去夜总会玩。
“我感觉你挺开放,还以为你也经常出来玩,”高敏君笑一笑,“下次我教你,我可以跳男步,或者找个dancer教你,很容易的,一学就会。”
杨佩瑶不感兴趣。
其实,前世刚上大一的时候,学生会举办过跳舞扫盲班,但她不喜欢跟男生靠得太近,尤其有些人不太注意,张口一股韭菜香菇味,熏得人难受。
所以只去过一次就再没去,倒是跟着舍友跳过两个月街舞。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个热切的声音,“嗨,真巧,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几句话,不文不白的,像是故意掉书袋。
也不知哪里来的老夫子
杨佩瑶含笑回头,来人穿黑西服,头戴白色礼帽,看身材应该是个男人,却生得眉清目秀偏女相,唇角有粒小小的美人痣。
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在处州挟持过她的楚青水。
正对着她盈盈浅笑。
笑容似是单纯,又带丝邪气,有种动人心扉的美。
完全不是在处州时蛮横凶狠的模样。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只装作没听见,这话也不是对她说的,低着头专心吃冰激凌。
楚青水凑到她身前,乐呵呵地说:“嗨嗨,才几天不见,妹子不认识哥了”
杨佩瑶一脸茫然,“先生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楚青水俯视着她,笑得张扬,“我眼神可毒,别说你只换了件衣裳,就算你换身皮我也能认出来。妹子,真不记得哥了当初在处州……”
恰此时,就听有人唤道:“青水。”
路旁不知何时多了辆汽车,坐在驾驶位的正是顾息澜,手里捏一根雪茄,脸颊上尽是淡漠。
“哥,”楚青水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杨佩瑶趁机挽起高敏君的手,“咱们进去坐着吃,就快开演了。”
高敏君再回头看一眼,低声问:“那人谁啊,长那么漂亮,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认识,”杨佩瑶完全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应该是男人,哪有女的长那么高”
高敏君赞同地点头,“真的,比我高出足足一个头,至少得180公分,要是个女的肯定嫁不出去……要是个男的肯定也娶不到老婆,细皮嫩肉的,比女孩都漂亮,嫁给他多心塞啊。”
杨佩瑶“吃吃”笑出声,随即想起楚青水看着跟顾息澜挺熟稔,低低骂一句,“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两人借着暗淡的灯光找到座位,稍等一会儿,电影就开始了。
杨佩瑶本以为只是个黑白片,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默片,就像哑剧似的。杨佩瑶看惯了前世的高清、超清大片完全接受不了分辨率这么低的黑白片子,好半天没能看懂剧情。
电影院里其他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高敏君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非常投入。
杨佩瑶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看,竟然奇迹般看懂了。
原来就是一部小三上位,赶走原配,然后原配逆袭归来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跟前世微信推送的什么北倾、什么挖肾挖肝的文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这种剧情真的是长红不衰啊,竟能延续百年……
此时的顾息澜正跟楚青水在葵青戏院商议事情。
保镖兼司机程信风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葵青戏院只周三和周日演戏,每天演两场,上午一场,晚上一场,其余时间都在后面排戏。
偌大的戏园子空荡荡的。
戏院老板袁锦葵跟楚青水是好友,常年给他留着间包厢。
听说楚青水过来,袁锦葵亲自沏了一壶茶送去,再没露面。
顾息澜与楚青水靠近包厢窗口坐着,下面是成排的座椅,空无一人,而门口又有程信风把守,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顾息澜低声问:“可打听清楚了,里面果真夹着东西”
楚青水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凝重答道:“清楚,除了100支盒子炮之外还有3000发子弹,都捆在棉絮夹层里。”
“几点的火车”
楚青水道:“早八点从天津出发,走津浦线,差不多凌晨四点到达浦口,卸下一部分货后,其余货物用卡车运往茂昌洋行。”
顾息澜沉默片刻,才开口,“就按照你说的,在浦口火车站动手,假装成货运公司的人把这批货调包……切记别让人怀疑到杭城这边。”
“哥放心,兄弟干这营生又不是头一次,哪次失过手只不过这次截的是洋人的货,娘的,在中国混还不守中国规矩,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顾息澜打断他,“行了,说这些没用的。”脸骤然一沉,“你怎么认识她”
“谁呀”楚青水皱眉,随即恍然一笑,“你说杨家三小姐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共过生死的。”
顾息澜眸光转淡,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楚青水从桌旁盒子里取出根火柴,在桌腿上一划,点燃香烟,深吸口,慢悠悠吐个眼圈,“上个月我不是去处州碰见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二愣子,也是我大意了,玩鹰的差点被鹰啄了眼,幸好三小姐帮忙,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她……帮你”
楚青水轻笑,“当然没那么情愿,开始还耍滑头,看见我手里的枪就老实了……跟她一起的是她嫂子,生得娇滴滴水灵灵的,要不是杨致重的人跟着,真他娘的想左拥右抱,来一发尝个鲜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铁拳带着风声呼呼而来,直扑面门,好在楚青水自幼习武,反应甚是灵敏,矮身伏在桌子底下。
岂料一个扫堂腿跟着过来,楚青水只得就地一滚,从另一头出来,远远站定,拍打着身上尘土嚷道:“哥,不带这么玩的,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来阴的”
顾息澜坐下,掂起茶壶续半盏茶,一饮而尽,黑眸炯炯地看向楚青水,“记住了,她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