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心中暗暗称奇,昨夜王爷还气她气得要命,结果半夜冒雨又把人给接来了房里,直接睡到这个时辰?睡到这个时辰也就罢了,都起床了还难舍难分地抱在一处……
李淮准和林安对视片刻,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这事就说不清了,于是咳了一声,打断他的琢磨,“叫青碧来。”
青碧来时,李淮准已经洗漱完毕,唐无也服侍他穿好了衣袍,正坐在圈椅上由唐无给梳着头发。
李淮准的头发乌黑而有光泽,顺滑又有韧性,梳入发间,直可一梳到底。
平日里,青碧顶喜欢给王爷梳头,此刻见有人鸠占鹊巢,心中已是不悦,再看唐无那身穿着,显然昨夜这是又狐媚在了王爷房中!
这女人是什么手段啊,入府两日,和王爷睡了两夜,这在整个英王府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此刻又如此殷勤小意地围着王爷转,显然是连她的差事都要抢了去!
青碧越想越气,便匆匆赶上前,一把抢了唐无手上的梳子,将她往旁边一推,“笨手笨脚,梳个头都能扯掉王爷的头发,你知道王爷头发多金贵吗,如此粗手粗脚……”
青碧话未说完,听李淮准道:“头发交给阿无打理就好了,你帮她重新找一套衣服来。”
青碧愕然,“王爷,昨日不是刚给了她衣服吗?”
“从即日起,她到本王身边伺候,昨日的不合适了。”
到王爷身边伺候?青碧狠狠剜了唐无一眼,有这样的狐媚子围着王爷,那以后哪里还有她的体面在?于是青碧委屈道:“王爷,难道青碧伺候王爷伺候的不好吗?”
不把她调到身边观察研究,又从何得知她到底是怎么让他变得如此不正常的?但这话李淮准显然不会对青碧说,只是道:“速去,本王还未用早膳呢。”
青碧满脸不快,唐无岂会看不出,“王爷,早膳奴婢去准备吧,王爷昨夜本就吩咐了奴婢这差事,不敢推脱给青碧姐姐……”
话未说完,就听青碧立刻对李淮准道:“王爷,浣花出门采买前,已给王爷备好早膳了,王爷现下可是要用?”
乖乖,从伺候梳洗穿衣到抢夺膳食伺候,这个新来的狐媚子是要全线打压她和浣花啊,不行,她可不能让狐媚子趁浣花不在府中时伺机抢夺了差事!
青碧用防贼一般的眼神盯紧唐无,正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不由得更加紧张,看吧,这狐媚子果然是有所图谋,这窃喜的样子一望便知必是个不安分的东西!
其实唐无想的是,浣花伺候王爷的饮食,她本以为是涉及不到采买的部分的,谁想王府规矩多,王爷入口的东西都要浣花亲自过手挑选,若是这样的话必然是有名正言顺的出府机会的,更重要的是还有过手的活钱与银子,这样一来正好解了她和小姐的燃眉之急。
对,一定要把这个差事抢过来!
青碧和唐无这厢各怀心思,一旁的李淮准却觉得新奇,从青碧和浣花在身边伺候以来,就没见二人这么殷切勤恳过,今日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不出门,浣花却备出了早膳才出府采买?从来没有的事!
他暗想,看来觉得不安心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啊。想到这,他抬眼瞅了瞅唐无,却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李淮准的视线,唐无忙继续帮他梳起发髻,因听王爷说不出门,于是她舍了发冠,而用明绸束发,又配了一只同色的玉簪。
李淮准注目望着她,她似乎无师自通总能洞悉自己的喜好,“你从前在国公府除了伺候你家小姐,还伺候过别人吗?”
他沉亮的眸子望着她,“比如说唐国公余下诸位公子?”
唐无正帮他将垂散的头发捋顺,见问便摇了摇头,“回王爷,不曾的,我自小跟着我家小姐,没伺候过余下诸位少爷。”
“是吗?”他道:“这倒奇了,你从未伺候过别的男人,刚刚服侍本王穿衣还有梳发时,动作却很娴熟,并不像没有做过的样子。”
李淮准犹记得青碧第一次给他梳头发时,不仅扯得他头皮发痛,而且发冠也带歪了,周围的发丝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简直令人至今都记忆犹新,也不知道她刚刚哪来的勇气,竟还有脸责备唐无将他的头发粗手扯落,这话说她自己还差不多。
唐无给男人梳头发的本事,当然是上一世拿少爷练手学出来的。少爷身体病弱,头发并不像英王殿下这般光鲜亮丽,摸起来很是脆弱,让她不小心扯断一根,都会心生愧疚。
少爷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第一次将她骂哭后,后面即使面对她糟糕的手艺,忍痛到呲牙咧嘴,也没再说过她半个字。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病弱却善良,沉默却恣意,让原本对一切都失望无谓的自己,又重新对未来充满了希冀。
记忆中有那个人相伴的时光似乎每一瞬都令人遥想而感慨,直到他永远离开了她。
唐无沉浸在旧日的逆流中无法自拔,她在想如果她此生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会记得她吗?
独她一人拥有所有前尘往事的记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怎么了?”李淮准的话打断了唐无的沉思,她回神,在英王沉沉的目光中慌乱了一瞬,又很快稳下心神,面上浮出笑意,“大抵是奴婢手巧,无师自通吧,以前唐小姐也常夸奴婢头发梳得极好。”
见李淮准不说话,唐无怕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又兀自想到奇怪的地方去,继续道:“而且王爷不知,女子的发髻才是最难打理的,而男人的则要简单得多,而且王爷头发养的好,极好梳理,所以奴婢才能这么事半功倍呀,论起来全是王爷您的功劳。”
唐无暗忖,就算再喜怒无常的人总还不至于会讨厌拍马屁的话的,所以唐无说的面不改色、极为自然,毕竟她已有了觉悟,要想让小姐在英王府过得好,讨好王爷总是一条捷径,小姐此刻受腿伤拖累,这些恭维话她只能越俎代庖替小姐代劳了。
李淮准愣了愣,随后唇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但又立刻板了脸。
惊鸿一瞥那抹笑正被唐无瞧见,于是她打蛇随棍儿上,很谦虚地道:“谢王爷夸奖。”
李淮准瞥她一眼,“谁夸你了?”
“那就谢王爷不夸奖。”她倒是笑眯眯的,“王爷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招她也对少爷使过,似乎少爷和王爷的反应很像,想笑却又装作板脸。后来和少爷相伴久了,她也问过少爷缘由,听他说,“我一个主子的心思若是皆能被你猜到,那我这主子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想来,王爷的心思大抵是和少爷异曲同工的吧。总之,为了维护主子的威严,就不揭穿他了吧。
想到这,唐无笑得更加善解人意,那夺艳的容色被笑意盈盈染透,令李淮准顿觉笑靥如花、艳色逼人之感扑面而来。
一个妍笑,一个凝望,取衣归来的青碧正好一眼望见,只觉得唐无这个魅惑人心的妖精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无法形容的讨人厌,就和她名字中那个无字一样讨厌!
唐无假装没注意到青碧的脸色,从她手中接过衣衫,微一打量,却是件桃粉色的春衫。唐无蹙眉犹豫了一下,才对李淮准道:“王爷,这种艳色奴婢穿着不适合……能不能换一件,或者原本的青衣便很好?”
李淮准闻言打量她,以她这般夺目的姝色,又肤白若雪,穿这种艳色必然更为出众,却不知她为何不喜。
“本王觉得很适合,去换上吧。”
“可王爷……”唐无欲言又止。她就算穿着青色粗布衫都能被骂蓄意勾人,若真是穿成如此打眼的模样,岂不是要被唾沫淹死?
从前身在国公府,有小姐维护惜宠,她都不敢穿成这般出门招摇,更遑论此刻在英王府的矮檐下,又守着这么一位喜怒无常,心中似乎极为不待见她的王爷,除了为她家小姐争取机会和好处,她甚至想在他眼前夹着尾巴做人,怎会如此刻意出头?
“去换。”李淮准言简意赅,阻了唐无接下来的所有废话,于是她只得从命。
望着她磨磨蹭蹭的背影,李淮准有些好笑。采芊楼那夜,她都敢穿成那样,如个妖精般在众人面前扭动了,此刻穿件艳丽点的衣衫,她却扭扭捏捏起来。
唐无须臾换好后,重新凑到李淮准身前伺候他用早膳。唐无暗想,她如果想替浣花的差事,从而得到出门采买的机会,那么就要观察和研究王爷的饮食喜好,投其所好方能脱颖而出,毕竟浣花伺候李淮准日久,想要在短期内替代她,确实很有难度。
昨夜她做的醒酒汤,曾听王爷提起是他所喜欢的,但她不会每次都如此幸运,可以碰巧知晓王爷的偏好与习惯,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多多观察和研究。
她怀着这种心思,盯着李淮准时可谓是目不转睛,尤其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哪一样他多下了筷子,哪一样重复吃的次数较多,她都暗暗记在心中。
最后那道汤,唐无特意观察了一下李淮准的反应。如果没看错,那是一道药膳鸡煨熬而成的补汤,王爷掀开汤皿盖子时似乎面有期待,但喝了几口之后,却又置之不动了。
如果没猜错,王爷心底是喜欢这道汤的,但尝了之后却觉得味道不喜,故而未再食用。
唐无盯着碗中余下的汤色,只觉得作为补汤而言,这做法未免太过油腻了,又是早上食用,喝多了自然令人不喜。
如果她能做出味道更好,也更为王爷喜欢的药膳鸡汤来,那是不是替代浣花的机会便会多些?
其实她也并非是要长久地替代浣花,只要有一次便好,能让她有机会离开王府,去帮小姐寻个可靠的郎中,去了腹中那个恐会惹来性命之忧的隐患。
只要一次便好。
她这厢思虑不断,那厢里李淮准终于放下了玉箸,望了一眼唐无。
他这顿饭吃的简直不得安宁,即使他刻意不去看她,佯装平静地吃饭,但身旁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这里,他岂会毫无所觉?
“你看什么?”李淮准终于忍不住道。
男人的声音是一种醇厚低沉中透出的悦耳,灌入唐无耳中后,终于将她飞远的心神又拽了回来。
她面上一红,那是自己偷窥却又被人发现后自然而然的羞窘,但落入李淮准眼中,却是另外一重含义了。
眼前的小女人无疑是极为貌美的,一颦一笑都透出引人的娇俏,此刻雪肤桃腮羞不自胜的一番模样倒是令男人不由自主目光停驻许久。
直到唐无半晌听不到王爷的动静,又抬头望过来,正和男人停驻在她脸上的目光相遇。李淮准咳了声,微微别过头去,“你也下去用早饭吧,本王……也该去看看唐秋已了。”
李淮准是刻意提起唐秋已的,他是希望借此提醒唐无她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是处心积虑缠着他,还在心中暗暗谋算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话一出,这小女子必是一副失落难过的模样,谁想唐无眼前一亮,竟催促道:“王爷终于想起唐姑娘了,奴婢……奴婢替唐姑娘谢谢王爷。”
李淮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一脸的喜笑颜开,听她继续道:“王爷要是用好了,咱们现下就去看看唐姑娘吧?入府以来,王爷一直还未露面,想来唐姑娘也很想念王爷的。”
王爷终于想见小姐了,唐无心中自然高兴,因为只有王爷和小姐之间感情日笃,小姐才能在王府生活的更稳定和安全,等小姐再无性命之忧的时候,她便也可以安心离去了,因为小姐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那个会珍爱她一生的男人,有他陪伴,她便也可以放心了。
唐无满是殷切地望着李淮准,却眼见得男人抿紧唇,似乎又突然有些不快了。
她犹豫了一瞬,道:“王爷,奴婢还不饿……王爷要是吃好了,奴婢就随王爷赶紧一起去吧?”
眼见得王爷面色有些阴沉,唐无又干巴巴地解释,“昨夜奴婢也未曾在唐姑娘面前露面,很怕唐姑娘会担心奴婢,所以奴婢正好陪同王爷一道过去……”
话音刚落,却见李淮准已经冷着脸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唐无怔了怔,立刻去八扇软绢屏后的木施处取了一件王爷的淡青色纹绣滚边的连帽披风,也急急追了出去。
“王爷刚刚用过早膳,穿件披风,别着凉了。”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唐无紧赶慢赶,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成功给李淮准穿上披风。
唐无暗暗腹诽,他这般不配合,到底又是哪个惹到他不快了?翻脸比翻书还快,阴晴不定、脾气古怪得很,简直就是喜怒无常!
就她想事儿的这点功夫,男人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唐无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撞上李淮准的后背。
唐无想人家王爷正自不悦呢,她这要是撞上去,还能讨了好?估计又要罚跪她两个时辰,所以她极力往旁侧扭转身子,虽然避开了李淮准的后背,但那股子冲力却遏制不住,下意识便搂了男人的左腰侧散力,以防自己身体失衡。
李淮准猛地转过身,峻黑的眸子冷睨着她,“你一日不搞些小动作,就……”
狂风暴雨忽然隐遁无声,下一瞬她便被男人紧紧搂在了怀中。男人的怀抱很暖,触之有些熏熏然,衬着上等香料长期浸染而成的那股子独属于他的味道,一下子便将唐无彻底笼罩。
她有些懵,来不及细想王爷这是又犯了什么毛病,脑中却浮现出上一世她和少爷相处时的点滴小事。
那时少爷眼疾未愈,却喜欢窝在书房中教她写字,他的大掌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
她最初跟随小姐在国公府的私塾读书学字时,小姐便推荐过以英王殿下小字为临帖的范本,说陛下都时常夸奖殿下字迹有神,通秀有骨,乃是大家风范。
后来遇到少爷,她更是见识了少爷那丝毫也不逊色于英王殿下的一手好字,于是她也终于起了心,想学。
少爷曾言,学写字字骨要打好,他眼睛看不见,却要摸着她的手来亲手教授。
那段日子于她而言,是如此快乐。他距离她那么近,暖光融日照透碧窗,落在他通透白皙的面容上,令人忍不住心中清甜。
记忆中的男人有三处最让人心动。
他握住她小手的修长手指,根根有力,寸寸精致,因为病弱,因为娇贵,那双手养的极为苍白,隐隐透出薄薄脉络下的青色纹路,它们凸起凹陷,横纵交错汇成少爷温暖的脉络,借由他包裹住她的手心,也将这份悸动和暖意无所保留地传了过来。
还有他说话时的声音,因为贴靠的近,几乎每一次抑扬顿挫,每一回震动回旋都能在她耳中拉出悦耳的余音,令人沉醉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