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宅的饮食、起居、作息,到待客饮宴的规矩,甚至于祭祀、供奉的种种礼仪,她一张嘴说起来就不肯停歇。
直到一刻钟之后,这老妪还在罗里吧嗦地说着,间或不忘了鄙夷季凝几句类似“你们季家就没这样的规矩吧”“小门小户自然和世家侯府比不得”云云的话。
季凝听得只想丢给她一颗大大的白眼儿。
若不是顾忌着眼下身处陌生的地方,暂时无法确定将要如何自处,季凝真要好好和这老婆子理论一番:就算她是常胜侯的长辈,也没道理对着这宅邸的女主人,常胜侯的正妻,这般无礼吧?
趁着这老婆子两句话中间吞咽口水的当儿,季凝抓住时机插.嘴道:“不知您老是……”
那婆子闻言,更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鼻孔里哼了一声:“老身是常胜侯府的内管家!”
说着,她拿白眼仁儿斜着季凝:“你该唤我张大娘!”
季凝觑着那对儿白眼仁儿,心里面“哈”了一声。
原来只是个管家婆子!
这架势摆的,仿佛是常胜侯的老娘!
季凝没有瞧不上仆人的意思,更没有看低了她那位据说早已经过世的婆母的意思。
季凝只是觉得,连一个管家娘子都能作出这么多的花样儿来,这堂堂的常胜侯府,可真有意思!
那张娘子亮出身份,没有换来季凝的恭敬,反倒在季凝的眼里,看到了些不在心上的意思。
张娘子在府里跋扈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不把自己瞧在眼里?
然而,没等她开口责难,季凝抢在她头里说话了。
“张大娘好!”季凝说着,微微笑着,朝张娘子欠了欠身。
她的样貌本就生得出众,又是盛装打扮过,这么一笑,很有些倾城味道。
张娘子拧起了两条眉毛,实在觉得这张漂亮又年轻的脸,讨厌得紧。
偏偏,这张漂亮又年轻的脸上,现在正挂着得体的浅笑,语气也是恰到好处,竟是让人挑不出理来。
张娘子一口气被闷在胸口,只得用力攥紧了怀里的大公鸡的羽毛发泄,倒是攥下了一把鸡毛。
“好……”张娘子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季凝假装没看到张娘子攥了一把鸡毛,还有大红冠子大公鸡想叫又叫不出的惨样。
“张大娘刚刚说的规矩,我都记得了,”季凝突的话锋一转,“那么请问张大娘,常胜侯爷现在何处?”
张娘子听她前半句,觉得她还算乖觉,刚有些得意神色,突听得后半句,脸上透出了些古怪的颜色。
“你不知道侯爷去了哪儿?”张娘子语中带着些讽刺意味。
季凝抿唇,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事。
张娘子见季凝不语,更添了些得意,晃着脑袋道:“你们府里都不曾告诉你,侯爷已经奉圣命,出征了吗?”
季凝怔住。
她蓦地想到了离开季府之前,父亲敲门来说要与自己叙叙话的时候的犹豫踌躇,莫非那个时候,父亲要说的,就是这个事?
季凝脸色白了白。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道。
张娘子嗤了一声:“三五日了。你们府里不会不知道吧?”
她那副表情,俨然就是在说着:你们府里什么都不告诉你,就这么把你盲嫁过来了?
讽刺的意味太过昭昭然,刺痛了季凝的心。
若真是常胜侯多日之前便已经出征了,那么父亲合该早知道了,为什么,到今日临上轿前,才犹犹豫豫地来告诉自己?
就因为,怕自己知道了会嫁给一只红冠子的大公鸡,从而闹将起来,坏了他攀援富贵的好机会吗?
真是打的好主意啊!
季凝冷笑。
她觉得张娘子怀里的那只打不得鸣的大公鸡,简直就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多谢张大娘告知!”季凝缓缓地笑了出来。
张娘子有些意外,愣了愣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凝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她扬手一指张娘子怀里那只犹不肯安分的大公鸡:“那么,就请张大娘好生对待这只大公鸡吧!毕竟,这是你们侯爷的,替身。”
张娘子脸上的肌肉“嘣嘣”蹦了两下,想要挤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寻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这丫头,明明实在指桑骂槐地骂侯爷,可张娘子却没法辩驳。
那不就真把这骂名,扣到了侯爷的头上?
“老身自会安排妥当!不用你来告诉!”张娘子最终哼声道。
“那很好啊!”季凝唇角微勾。
“张大娘是侯府的老人了,该当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季凝又道。
“做、做什么?”张娘子被问说得一愣。
季凝抬起右手,朝着门口的方向,遥遥一指:“当然是请出去。我要安歇了。”